暴雨下了一天,到傍晚时分才渐渐将息。春天里少有这样的雨,凶狠暴虐,又酣畅淋漓。
南山心不得安,等到雨小些时便撑一把伞回季府去,城里积起了大小不一的浅水潭,她听闻汴河水面涨的又宽又平,若再来一夜这样的雨,恐怕河水就要漫堤了。
她走在街上时,天还淅淅沥沥下着细雨。
白墙青瓦的两排坊舍之间是一条青石道,积水的地上铺着一片片鲜绿的青苔,屋边植的老柳又高又茂密,条条垂着的柳条在和风细雨中舒缓地摇摆身姿。
南山无心看这样的景致,她心中在想崔劢同自己说的话,崔劢刚刚依然问起青涯剑的来路,南山并不想告诉他,敷衍了两句:“季大人给的。”
事实上,的确也是季伉给的。
那时,崔劢偏头看了一下自己腰间佩剑:“我的剑,名叫乌涯。”
崔劢而后的一句话令她心中不太舒畅:“这两把剑,本是一双。”
一双剑,不是有渊源,就是有故事,南山才不想叫别人以为他俩有什么瓜葛。青涯乌涯,流星剑法,巡抚司,还有天下第一,他俩的共同之处,她已经可以想出凭坊间人的想象能力,这简直是上好的说书题材。
南山走到季府时,天已半黑,雨也停了。她合了伞,三两步跨上府前的白石台阶,季府门檐上挂着的两个大灯笼洒着昏黄的光,轻柔地照亮她的面容。
门口仆人一见到她,忙探头进门里,喊了一句:“老管家,先生回来了。”
南山一面低着头掸去衣上挂着的几颗雨珠,一面急匆匆跨进门去,恰巧与也往这来的老管家撞了个满怀。
南山一把扶住踉踉跄跄的老人:“哎呦,老管家,您急什么呢?”
“哎呦,先生,你这冒冒失失的,”老管家身体早已虚迈,他唠唠叨叨想抱怨,可还是打住了话头,“不说了,快来快来,老爷等你好一会儿了。”
老管家看着老迈,走路却能生风,南山大步的跟在他后边,往季伉的书房去了。
老爷子在季家做事也有三十年了,年纪虽大,办事却不马虎,头脑也不糊涂,一板一眼的脾气半分没有减少,性格也一如年轻时的活泼。
季老管家唯一一个缺点,便是啰嗦,他一开口,必然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织了又织,让人一根针也休想插进去。
南山听得头疼,到了季伉书房门口,老管家正说到兴头上。她忙嘴唇贴着一根手指,“嘘”的一声,又指指屋里,老管家极其配合的哑然失声,用力点了点头,又一拍她的肩膀,留给她一个坚定地眼神。
南山听说季喜出生后,季夫人患了好几年的病,是季老管家将季喜带大,如今看来,这脾气倒真是如出一辙。
送走了老管家,她理理衣袖,曲起手指轻轻扣了几下书房的门:“大人,我回来了。”
“进来吧。”
她进门时,季伉正在灯下读书,窗外的天已完全黑了,书房里倒是灯火很盛,照出的人影清晰完整。
季伉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面上慈爱,半点责怪她的势头也没有:“巡抚司的事都还顺利吧?”
“多谢大人,都是我太莽撞。”她抱起拳,既是道歉,也是道谢。
季伉站起,将她的拳按低:“你来家中也有许久时间了,家中人人都喜欢你,我们早已将你当成家人一般,就不必再说什么恩情了。”
南山抬眼看他,竟一瞬在脑海中闪过父亲的身影,她垂下眼默默不语。
夜风舒缓,窗外的一树芭蕉在窗绢上投下摇曳的剪影,竹林未动,发出“沙沙”的清甜声音。
季伉见她没有回应,像是被戳到了伤心处的疤,安慰道:“你第一日来府上时,我看你潇洒自在,孑然一身,在府中住了许久,也没有亲人来寻,故我邀你共同赴京,想的是你既然与我家有缘,便要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对待。为人父母,怎么能不为子女排忧解难?”
“大人。”她一时不知说什么,话都堵在喉头,说不出来。
她本以为离家多年,思乡、思亲已不是一个侠客的愁绪。心中的牵挂是磨钝一把剑最好的石料,可亲情、友情,总是剪不断的细线,有时猛的一拽,就要教人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