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一个还没踏上社会的学生仔,他们有的是办法,在一轮又一轮的严刑逼供下,这个案子终于「结」了,大家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除了许云澈的父母亲人。
「说起来多讽刺,就因为一句模糊的证词,我就成了一起奸杀案的犯人,我父母在整个县城都抬不起头,爷爷奶奶更是在我关进去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那时候我只能看见头顶一片四四方方的天,我知道我这辈子完了,可是我不甘心,我告诉我爸妈,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做过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他们相信我,开始四处奔走为我翻案。」
「前前后后有七年吧,我家里四个至亲都相继去世了,我爸……就是那第四个,他走的那一年,我头发就彻底白了。」
许云澈平静地诉说着,声音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人感受到了一种最深重的悲痛,最刻入骨髓的萧寒。
「最绝望的时候我想到过死,后来我妈来看我,她那时已经有一些疯癫了,但还是一直跟我说,要坚持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我一定能翻案,一定能洗清冤屈的,她在世上只有我了,如果我也没了,那她也就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义了……」
「我在牢里想了一晚上,瞪大了一双眼,活生生等到了天亮,我瞳孔里有一只结网的蜘蛛,还有一道从窗口升起的日光……那一夜过后,我就开始自学法律,这世上我谁都靠不了,只能靠我自己,我要自己给自己翻案。」
风雨拍打着窗户,程菀眼前早已一片模糊,那个平静的声音继续在屋里回荡着。
「出狱的这一年,我刚好三十岁,古人所说的而立之年,可我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永远停在了十六岁那年的冬天。」
「时代发展得太快了,快到我在牢里根本想象不到,我似乎不只是坐了十四年牢,而是整整错过了一个新世界。」
「一切都太陌生了,说出来你大概会笑话我,我最开始竟然连酒店的灯都不知道该怎么按,更不用说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高科技产品了,还有时下最流行的话题,最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我统统一无所知,就像来到了一颗外星球,不过还好……我的学习能力很强。」
说到这,许云澈抬起眼皮,语气里带了丝调侃的意味:「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我当年也算得上一个……学霸?」
他笑了笑,程菀也跟着扯起嘴角,却笑不出来。
「你看,我现在都会用电脑绘图了,还能接到活儿赚钱,不算赖吧?都说画画需要时间和耐心,这是我在牢里那么多年,最不缺的两样东西了,监狱里的每一处角落,几乎都被我画遍了,出来后总算能画更多的风景了,以及……更多的人。」
许云澈说到这,看了一眼程菀,她柔软如云的秀发,似乎都散发着丁香花的芬芳。
「十六岁那年我有过很多梦想,想考最好的大学,想做最体面的工作,但现在小半生过去了,我发现能看到头顶很大的一片天,能呼吸自由的空气,能在阳光晴朗的时候,推着我妈去树下走一走,也是挺幸福的事情了,不是吗?」
「还有,」白发如雪的男人看向程菀,对着她轻轻一笑,字字温柔:「能和你坐在这里一起吃饺子。」
【7】
许云澈接到程菀电话时,已经晚上十点了,他正在给果果做一个手工木马,只要再涂上一层缤纷的色彩就可以了。
自从那夜他向她讲述过往后,两颗心明显贴得更近了,有什么在冬日的雨夜里微妙发酵,而两家的来往自然也更加密切。
果果对许云澈的崇拜与喜爱简直不加遮掩,许云澈不仅当了「师父」,还自觉接过了送果果上下学的任务。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胆子大,不但没被许云澈一头白发吓住,反而对他的绘画手艺赞不绝口,个个围上去拍马屁:「果果,你爸爸真厉害,连头发都这么酷,就像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一样!」
小姑娘平时在幼儿园里沉默寡言,这下可骄傲了,抱住许云澈的脖子不愿意撒手,「是啊,他最厉害了,天底下第一厉害!」
许云澈笑了笑,也不去戳穿孩子的小心思,只是胸膛里也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
另一边,程菀也时不时地去照顾许云澈的母亲,替老人家按按摩,陪她说说话。
老太太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就拉住程菀不放,笑得两眼弯弯,一个劲儿地夸许云澈多么聪明,多么优秀,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程菀也跟着笑,只是低下头,眉目有些羞赧:「阿姨,我都知道呢,他的好……我比谁都清楚。」
一切似乎都越来越好,生活越发有了起色,却在这过年的边儿上,来了这样一通猝不及防的电话。
程菀在那头哭得汹涌:「许云澈,我好害怕,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