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气之后,她有了一个盘算:与其用这七十万买一个不甘不愿被迫厮守的蜗居,还不如想办法为自己买一个未来。尽管有些不安,但她想着也有过真心实意的,渐渐也就心安理得了。
与小郝交往的后期,她又开始了与人相亲。其间有一个五十八岁、丧偶的大型国企领导相中了她,这让她雀跃。也没着急见面,风含情水含笑的短信发了一阵,在文字往来间,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出身于大学教授家庭、在北京追求文学梦的温婉女孩,她说她最羡慕孙中山与宋庆龄的爱情,举案齐眉,为一个共同的心愿厮守一生,不离不弃。她说女人是果,男人是酒,男人是因为岁月才更为迷人,老领导心荡神摇,约她在中国大饭店的夏宫喝早茶。
她穿得颇深思熟虑:白色坎肩连衣裙,只显露一点点腰身和白皙的小腿,罩了一件粉红色的羊毛开衫,配了一双同色小羊皮平底鞋,长发束成了马尾,一副青春乖巧又好嫁的样子。她坐地铁到国贸,出来要穿过一大片名店,每一家她都认识,但每一家她都没有进去过,就连橱窗也不敢逗留太久,她害怕名店的监控摄像头有隐秘扫描功能,一扫便知她身无分文,然后打开广播对她冷冰冰地喊话:闲杂人等,请速离开。一个满身脂粉香的女人提着满满五六袋战利品从爱马仕出来,这令她止不住地好奇:这么多钱到底从哪儿来?为什么不是我?
老领导见到她本人以后,比短信冷淡了不少。只礼貌笑着,让她随便点吃的喝的,也不怎么问她话。她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快结束时,老领导如同指点迷津似的对她说:小姑娘,你要抓紧整整牙,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不应该这样。
她简直无地自容——五十八岁见多识广的男人什么看不出来?哪个大学教授家的女儿会长一口参差不齐并有色素沉着的烂牙?好像擦了蜡还贴了名牌产地标签的苹果,有经验的人一揭开那标签,下面便是赫然的虫眼。
连续看了一个多月的房,然而看上的都买不起,她开始在小郝面前嘤嘤地哭,小郝也很难过,说都怪自己没用。她握住小郝的手,边哭边说:不是的,我不是怪你买不起房,和你在一起租房住都可以。我只是很难过最近有几个重要面试我又没通过,都是很好的广告公司和杂志社,总是在最后一轮被刷下来,人家说,我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形象欠缺了些。
小郝不解,问:怎么可能?!你那么好看!面试的是瞎了吗?
她把嘴张开,让小郝看:都是因为我的牙!
小郝说:你的牙怎么了?不挺好的吗?
她哭:好什么啊?都怪我爸妈在我小的时候总是出差,没有好好督促我刷牙,我又爱吃糖,所以牙全长坏了。大公司那么讲究细节,我一张嘴,就什么都完了。
小郝问:那怎么办?
她说:我打听过了,可以把不好的牙拔了,做成种植牙,又整齐又美观,你看那些女明星牙都特白特好,其实都是做的。
得花多少钱?
找好的诊所,用好的材料,做一颗两万左右吧。我咨询过,我最少得做十二颗。笑起来的时候,就会露出这么多牙。也有便宜的,但……这是要用一辈子的东西,我不想将就。
说完这话,她看小郝面露难色,马上顺势一倒依偎进小郝的怀里,又动情又恳切:老公,就用咱们买房款的一部分让我把手术做了吧,我们晚一年再买房好不好?你想,等我做了牙,找到了好工作,我们一起挣钱,买房就更快了啊。你已经给了我一个家,如果再帮助我给我一份事业,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小郝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都依你。
八个月。
她感觉自己重生了一次。在东直门那家隐秘而昂贵的私人牙科诊所里,花了近三十万元,她得到了和一线女明星同样的待遇:依着她的脸庞、她的骨骼、她的气质,牙医精心为她设计了一口漂亮而自然的种植牙。耐心等待八个月,她的脸将会更小巧、轮廓更精致,尤其笑起来,将不输任何女明星。
这八个月里,她也在有计划地疏远小郝。一开始说手术期间不想见面,然后又说自己报了英语班每个周末都上课,和小郝从一周见一次拉长到两周见一次最后一个月见一次,以及,整整八个月,和小郝不接吻、不亲热。
这期间,她迷上了各类手机交友软件,随时随地,摇一摇,晃一晃,就有无穷无尽的男人随意看随意挑选。电视征婚、网络相亲,顿时就跟上辈子的事一样了。
八个月到了尾声,她站在镜子前,怔怔地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牙膏广告般的明眸皓齿是她的,和谐生动的眼角眉梢是她的。她感觉自己终于把原生家庭最深刻的烙印祛除了,现在,她可以是任何人。对着镜头,她粲然一笑,自拍了一张,更新成自己社交软件账号的头像。一小时内,她收到了近二百条陌生人的私信。她知道,也是时候和小郝分手了。
小郝,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对我很好,只是这段时间,我感觉我们越走越远,以及,我想把心思全部放在事业上,不想现在就进入家庭生活、生儿育女,我们都还年轻,应该再闯闯。
小郝不说话,眼睛望向别处。
她又哭了:小郝,你能理解吗?
小郝看着她,眼神里依然有许多的不安,他到底还是爱她,连痛苦都透着关切,失望都带着祝福。
我理解。
那我先走了。
她讨厌被遗弃,她知道决定离开的那个人只有解脱,并不会将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