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离我近点儿。”槐八转过头去,“看着我。”
“……哦。”李森把头转过来,和槐八四目相对,脖子有点儿僵硬。
他幅度极小地往这边蹭了蹭,床垫子颤了颤。
“再近点儿。你睡那么靠边儿,晚上翻个身掉下去,别人还以为我踹你下去的。近点儿……”
“……哦。”
李森还是幅度极小地蹭了蹭。
算了……槐八把头转过去,盯着房梁,心想算了。她想啊,李森一个人事儿都没尝过的生瓜小子,她还是不逗他了。
于是槐八又开口:“看来我只能留你一天。明早你走的时候,小心点儿。我差点给阿妈下跪才收留了你一天,你这条命我槐八也是出了力的。虽然你不领情,虽然我知道你本来也想早点儿从这婊子院出去,去找你的朋友……”
说完,槐八就把身子转过去,在床边蜷起来,像是睡了。
李森胸前的手指动了动,皱着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良久,听着槐八那边轻缓的呼吸声,李森问了一个问题:“你白日说你最痛恨汉奸……为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像是拳头打在棉花里,槐八没什么动静。
良久,李森昏昏欲睡,刚合上眼的时候,从槐八那边飘过来四个字儿:
“我爱国呗……”
话音刚落,然后黑夜里的槐八和李森便都笑了。
屋里黑漆漆的,而屋外是另一个灯红酒绿的风月世界。槐八的房门在这天晚上成了隔绝外头那个混乱不堪的世界的屏障,让槐八暂时扔掉平日风情的样子,也让李森暂时忘掉了白日逃跑的紧张。
两个人在黑漆漆的屋里低声笑了一阵儿,李森此时才放开了自己。他的笑声自然而亲切,既带着男人应有的爽朗,也有着学生未褪的稚气。
李森的笑声从槐八的耳朵里直往心里钻。
6
槐八早上醒来的时候,李森就已经不在屋里了。
他走了。可能回到了他和槐八完全不同的那个世界,也可能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抓走毙了。
吃早饭的时候,阿妈放了一根钢笔在槐八的白粥碗前,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
“哪儿来的?”槐八不解。
“学生早上走的时候给我的,说谢谢我们收留他一晚,说他身上没钱,只有这根钢笔。傻小子,也不看看这院里哪像是有识字儿的人。”阿妈骂着李森,却轻叹了一口气,“唉,他叫我夫人,叫你槐小姐。我在红场混了这么多年,从当婊子到当婊子头子……头一回被人这么看得起过。”
头一回被人这么看得起过……槐八攥着那根钢笔,没说话。
这支钢笔是黑色的,油亮亮的,笔身上都是指印子,两侧还有不知什么材质的金边,已经有几处掉了色……一看就是用过很久了。
笔尾上还刻着两个字,槐八不识字,但她猜着可能是李森的名字之类的。
槐八把笔盖拔下来,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万分珍惜地划了一笔,划出来的是蓝黑色的墨水,低头凑近一闻,都似乎带着一股李森身上的味道。
槐八把笔盖盖回去,接着喝粥。
舀了几口粥咽下去,然后她在白粥里舀到一只芝麻大小的黑色小飞虫,盯了那小飞虫半晌后,好似不经意间跟阿妈说道:“昨儿……我没和学生睡觉。连衣裳都没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