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三名太监横死阙下,郕王脸都吓青了,几次站起来想要退避回宫。
如果此时郕王走了,场面会愈发不可收拾,殿堂上发生了命案,值侍的锦衣卫武士可以抓捕肇事的官员。锦衣卫一贯是王振镇压百官的御用工具,其中许多指挥、千户都是王振的党羽。局面一旦被他们控制,乘机大肆血腥镇压,发动政变都有可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兵部侍郎于谦连忙推开挡在前面的官员,抢先一步拦住郕王,请他当众宣布马顺等有罪当死,围殴者不以杀人论罪。
但郕王因为害怕,挣扎着要走,把于谦的袍袖都撕破了。于谦一再提醒他,目前局面混乱,他一走必贻大患,皇太后必然责怪他没有尽到监国的责任。无奈他只得重新坐下,按照于谦的提示宣布道:“马顺等人有罪当死,围殴者不论。”
听到郕王的话,群臣欢呼雀跃,连呼英明。他们将马顺、毛贵、王长随三具血淋淋的尸体拉到东安门外示众。大臣们又与郕王紧急商议,并由金英入宫报请皇太后批准,下令将王振义子王山绑赴西市,凌迟处死。王振家族不分长幼一律斩首。
王振的家产被彻底查抄,共抄检出金银六十余库,玉盘一百座,高六七尺的珊瑚树二十余株,其他珍宝、玩物、名贵书画不计其数。又查出王振以火铳、箭镞等武器从瓦剌换得名马数百匹,饲养在京郊马场,足可以装备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伍。
于谦处乱不惊,事后当他走出左掖门时,经历了这场事变的官员们均对他投以钦佩的目光。身为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激动地攥住于谦的手,“国家多亏有你啊!今日之事,就是有一百个王直也无能为力!”
年仅二十二岁的郕王在这次事件中虽开始显得稚嫩,有些惊慌失措,但他身负监国重任,在紧要关头颇能顺应民意,化解了这次危机,从而也得到群臣的认同和好感。可以说这次突发事件给郕王祁钰大大地加了分。
之后,孙太后遣太监秘召襄王进京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幸亏襄王贤明识大体,不肯来京,还力主立太子见深为帝。左阙门事件之后,以王直和于谦为首的新旧两派大臣一致认为,随着瓦剌人挟持被俘的皇上在边关猖狂地活动,朝廷另立新君已刻不容缓。于是经过两派大臣协议,再次联合上书皇太后,称:“车驾北狩,皇太子年幼。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郕王监国以来,任贤能,除奸佞,政绩斐然,颇孚众望。若能继承大统,实畿内万民之福。请速定大计以安社稷。”
襄王不肯来京,孙太后没有了退路,只得答应群臣的请求,命礼部诏告天下,择吉日立祁钰为帝。
当群臣将太后的决定告诉郕王时,郕王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怎么可以?有……有皇太子在,你……你们怎敢乱法?”
群臣再三以皇太子年幼,目前形势艰难必须长君掌国劝他。胆小怕事的祁钰仍然一个劲地摇头,不肯答应,并且逃进郕王府不肯出来。
郕王母妃吴贤妃见群臣追进王府劝进,也非常惊慌。这位谨小慎微的王妃一句话竟难倒了振振有词的大臣,她说:“太后虽有诏,奈何皇上身在北疆,没有他的旨意啊!”
早两天,出使瓦剌的都指挥岳谦回到了京师。大臣们接见了他。于是大臣们急中生智,回复郕王和吴贤妃,称岳谦口传皇上圣谕:“朕滞久不归,命御弟继统,以奉祭祀。”
这句话很像是皇上的口气,但如此重要的决定为什么连一个字条都没有,令人怀疑。大臣们又解释说因瓦剌人监视甚严,岳谦未能取得皇上手谕。
祁钰仍然迟疑不定,于谦慷慨道:“臣等坚持请殿下正位,只是一心为了救国家于危难中,并非为个人私利啊!”
王直等又以孟子的“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道理劝谕祁钰,作为太祖太宗的子孙,他有责任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大臣们也誓言倾全力扶持新君,击退顽虏,保家卫国。
郕王与吴贤妃终于打消了顾虑,同意进宫接受太后的懿旨。
当晚,在仁寿宫,孙太后屏退左右,单独接见祁钰和他的母妃吴贤妃,与他们母子达成秘密的君子协定:
第一,祁钰弟承兄祧,继承皇位;
第二,皇太子见深名分已定,祁钰日后须传位给见深。
第三,祁钰即位之日,遥尊身陷虏营的兄长祁镇为太上皇。
祁钰本来就不愿当皇帝,满口唯唯诺诺,答应了孙太后的要求。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赶鸭子上架的皇帝能当多久。也许瓦剌人嫌皇兄在那里白白消耗他们的粮食,很快就会将他遣送回京呢。
谁知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以后的七八年间,事情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土木堡事变二十天之后,明朝终于有了新皇帝。九月初六,祁钰奉太后之命赴先农坛祭告天地,御临奉天殿受百官朝贺,即皇帝位。因其年号为景泰,后世称之为景帝。景帝遥尊身陷虏营的皇兄祁镇为太上皇,颁诏在全国实行大赦,免第二年田租的十分之三。
景帝年轻素无治国经验,却面临极为严峻的形势:太上皇沦落敌手,也先挟持他招摇撞骗,随时可大举内犯;由于土木堡溃败,军队一蹶不振;京师人心惶惶,有人在朝堂上公然主张朝廷南迁以避祸,兵部尚书于谦站出来怒斥道:“倡议南迁者当斩!难道看不到宋朝南渡时的教训吗?臣请速召各省勤王之兵,坚决守卫京师!”
于谦在与阉党的斗争中表现出的果敢和魄力,深得朝廷重臣王直等的信任。郕王任监国时即已擢升他为兵部尚书。在敌人即将进犯的紧要关头,于谦郑重上书景帝:“瓦剌挟持扣留太上皇,势必长驱直下侵犯京师,臣请陛下:饬令边镇守将整饬边防,严防死守,抵御来犯之敌;京师兵源薄弱,应立即分路募兵,饬令工部赶造武器盔甲;分兵把守九门,在城郊列营驻扎。并将城郊居民迁入城内;起用能人,像杨洪、石亨、柳溥一样的武官应用为将帅。至于用兵作战之事,由臣亲自承担。若战守失利,请陛下治臣之罪!”
兵部尚书是文职官员,原本不担负领兵作战之责。像于谦这样自立军令状的,自古罕见,也着实令人钦佩!景帝新立,难得有这样的能臣于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因而也极为信任于谦。
于谦提议重用镇守边关卓有成效的杨洪和因阳和战败降为事官的石亨。杨洪被封为昌平伯,领兵镇守宣府,严防瓦剌南犯。石亨感谢于谦的赏识和提拔,一头扎进京营,整编队伍,日夜操练,使涣散的京营迅速提升了战斗力。于谦亲到京营检阅,见士气高昂,阵形严整,进退有序,于是奏请景帝,擢升石亨为右都督。
这边明朝君臣一心加紧战备,防止敌寇再次来犯。那边瓦剌又在酝酿新的阴谋。景帝即位后,派遣使臣季铎出使瓦剌,通知也先:大明朝廷已立郕王祁钰为帝,遥尊身处虏营的祁镇为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