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秋兰就这样熬了一夜,李大鹏早上一睁眼,霍秋兰就问他有没有梦到奇怪的村庄。李大鹏直摇头,说并没有梦见村庄。起床后,还像往常一样活蹦乱跳,完全没有浑身乏力的迹象。
霍秋兰突然想到李岳。这时李岳二十二岁,已经是个成年人,还没有结婚,所以一直和哥哥住在一起,没有分家。
李岳是深夜惊醒的,他梦到一个杳无人烟的村庄,荒草长到脚踝高,淹没了曾经的道路。所有的房屋都摇摇欲坠,没有任何动物的迹象。只有各家屋檐下挂着的蛇肉串,在风中飘飘荡荡。
李鲲和他说过这个梦,他当时就非常害怕,没想到有一天,他也做了这个梦。预示着哥哥死去后,怪病就会传到他的身上。
李岳顿感一阵失落,心中恐慌无助,在黑夜中爬起来,坐在床头,裹紧被单瑟瑟发抖。他还没有结婚,和他要好的姑娘心地善良、长相秀美,他们在一起谈了四年。姑娘家父母一直反对,嫌弃李岳家庭条件太差,没有父母可以依赖,也没有资产可以继承,此外还有个病患的哥哥。
但他们俩感情越来越深,深到一刻离不开对方。李岳呆坐床头想着姑娘,仍不住哭出声来。在秋日的深夜,那凄惨的男儿哭声,是对命运不公的挣扎,也是对无力反抗的绝望。
一声长长的鸡鸣声,让李岳再度落入恐慌。天亮了,他收拾好心情,正常起床,梳洗打扮,没有和嫂子说一句话。霍秋兰看着他,心中也是无比的落寞。看着李岳凝重的神情,与往常判若两人,就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李大鹏喊了几声叔叔,他也只是略略点头。
洗漱之后,他穿着笔挺,在镜子前反复打量着自己,觉得满意后,径直走出门去。这一趟,他要去姑娘家。
他跨进姑娘家大门,这时姑娘一家五口人围在一起吃饭。姑娘两个弟弟看见李岳,围上来问有没有带吃的,姑娘的父母看见他光明正大地走进门,好生诧异。那水灵的姑娘见到心上人穿得整整齐齐上门,还以为是来提亲了。
李岳站在门口,先是沉默半晌,鼓足勇气,说:“小玉,我们不要在一起了,你听你爸妈的,找个好人嫁了吧。”说完,转身就走。
李岳平时看到姑娘的父母,都是绕着走的,更不敢出现在他们家。如今一反常态,这一番操作搞得姑娘家人摸不着头脑,愣在当场,不知道小伙子犯了什么傻。小玉也是不解,连忙追出去,却哪里还能看到李岳的踪影。小玉一直追到李岳的家里,看到霍秋兰,问:“嫂子,你看到李岳了吗?”
霍秋兰一脸茫然,但他大概直到李岳出了什么事,于是就对小玉说了她的猜测。小玉听完后,顿时失声痛哭。
不多时,有个邻居小孩跑过来,说李岳晕倒在田埂上,霍秋兰和小玉听完后立马狂奔过去。原来李岳去了哥哥的坟前诉苦,回来的时候,高烧突然发作,浑身疲软,倒地不起。
村里的赤脚大夫给他打了退烧针,又开了退烧药,李岳缓缓醒了过来。看到小玉,也是不搭不理,小玉看到他悠悠转醒,一头扑倒在他的怀里,痛哭不已。在场众人有点不知所措,纷纷转过面去。
李岳一把推开小玉,怒斥成何体统,称两人已毫无关系,不要再有纠葛,他是铁了心要和小玉分开。小玉哪里肯依,陪着他一起回家,不舍得离开半步。李岳仍然不搭理,但也不舍得撵走。
这天午饭时间,李岳吃自己的,不喊小玉。还是霍秋兰让小玉一起吃,小玉才和他们同桌。李大鹏放学回家,李岳看着李大鹏乖巧的模样,心中有着和霍秋兰一样的顾忌。若是李岳不在人世了,那这怪病是不是就传到李大鹏身上了。但他们想到这,就不敢再往下想。
小玉一直待到傍晚,期间她父母让两个弟弟叫了几次,她都不肯回去。傍晚时,母亲过来了,对她一通痛骂,怒斥不知羞耻,强行拽回家去。小玉失声痛哭地回应:“他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母亲听到后,也是一阵震惊。没有再强拉硬拽,独自回去了,此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李岳对小玉的态度,就像吃了秤砣一样,始终没有好转。
过了几天,李岳身上渐渐泛出红疹,他对小玉的态度逐渐恶劣起来。只要小玉进门,李岳就摔门砸东西,将小玉往外赶。长此以往,过了半年多,小玉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而这半年,李岳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如期而至的蛇总不会少,蛇胆也按时在吃,可李岳的病情比他哥哥严重许多。李岳看着年幼的侄子,无时无刻都在劝自己好好活着,努力地让自己越来越健康。但可能是心中抑郁悲伤,病情总不能好转。
又过了一年,小玉彻底不来了。李岳心中的苦楚无处诉说,是他坚决果毅,但他并不坚强,因为小玉的事,在深夜里,没有少流眼泪。每次想对小玉吐露心声,都使劲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功败垂成。他不希望小玉跟着自己受苦,更不希望小玉嫁给自己就成了寡妇,他要小玉幸福,有自己的家庭,快乐地过一生。他别无选择。
时间飞快,再一年过去,李岳听到了小玉结婚的消息。最开始是激动,是兴奋,感觉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开心。之后是失落,是悲伤,是无穷无尽的痛苦。那个晚上,他彻夜未眠,时而兴奋,时而失落,时而欣喜,时而忧愁,他的那一晚,是属于小玉的。
那一夜后,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积郁成疾。加上日渐恶化的病情,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好在嫂子任劳任怨,耐心照顾着他。躺了将近一年,于1977年的春天,二十六岁的李岳永远地停留在他的梦中。
李岳去世后,只剩下霍秋兰母子两人相依为命。看着李岳的尸身,霍秋兰浑身颤抖,她最害怕的日子悄然而至。这时李大鹏才十一岁,刚上初中,灾难真的要降临到儿子的头上吗?她不停地问着自己。
如今对封建迷信打击不再严厉,可以请到道士超度。道士念经做法结束后,不得不就地下葬。李岳下葬那天夜里,和李鲲下葬那晚一样,霍秋兰整夜没有合眼,但比那一夜更加害怕,她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儿子,也不让儿子睡觉。
李大鹏不比当年懵懂,他隐隐约约知道家族的魔咒。他翻来覆去不敢睡觉,一是害怕叔叔的鬼魂,二是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得了叔叔一样的怪病。
母子二人心里相互鼓励着,直到下半夜,李大鹏还是合上了眼睛,霍秋兰心中慌张,但也不得不让儿子睡觉。儿子是天蒙蒙亮时惊醒的,还没等霍秋兰问,他就号啕大哭,边哭边说:“我梦到了一个可怕的村庄。”
“可怕的村庄”,这五个字,就像一道惊雷直劈霍秋兰。避不开也逃不了,坚强的霍秋兰感到绝望和无助,紧紧抱着儿子,痛哭流涕。
第二天,大鹏发烧了,过了几天,红疹蔓延了他的全身。我和爷爷、父亲、叔叔一样,在劫难逃,无法幸免于难。此后,大鹏没有再去读书,留在家里。
霍秋兰不放过一丝机会,带着大鹏去乡里、市里、省级医院都看过病,又找娘家父母借了盘缠,带着大鹏去各大城市的医院跑了个遍,始终没有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