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完颜晟那年我方及笄,同还是二殿下的萧容玙偷溜出学宫,游玩累了去皇寺歇脚。
有个小孩儿抱着柴火在我俩面前晕了下去。
萧容玙身子骨单薄,最后是我把小孩儿扛回房的,萧容玙去前头喊人,我在床边守着小孩儿,蘸了热水想给他把脸擦擦。
我一碰他,他就醒了,见到我很是受惊,跳到离我最远的床角,对我目露凶光,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时不时龇牙,小狗似的。
我软语哄了他几句,他越来越凶。
我暴躁了,一枕头削过去:“凶什么凶,给老子滚过来!”
他呜咽一声,老实了。
萧容玙带着方丈回来时,惊讶于小孩儿在我手底下如此听话。
我自小恪守母亲的教诲,人前贤良淑德,从不展示自己狂野的一面,难怪他惊讶。
小孩儿看看萧容玙,小心翼翼吞着我喂给他的水,看我笑不露齿,文静端坐,眼里写满疑惑。
从方丈那里我们才得知,小孩儿是金国不久之前送来的质子。
时年两国交兵的时候常有,战败国向战胜国交换质子都快发展成了固有节目。
去往异国的质子们,多半年纪小、身份低,在母国也属于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那种,更遑论是被送来他乡,经常死在路上的都有,没人会在乎。
完颜晟不知怎么被安排到了皇寺,寺大人多,蜀国人又排外,老方丈看管不过来,孩子被人欺负了他也不知道。
完颜晟那身破烂衣服底下一身的伤,之所以晕倒,是因为饿了多日,今日要不是被我俩遇到,他多半就无声饿死了。
你看所以说我不信命,佛门清净地又如何,佛祖眼皮底下照样藏污纳垢。
萧容玙做主,将完颜晟带回了宫。过了两三日,我听闻这孩子很消极,一心存了死志闹绝食。
这等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被父母亲族抛弃,又在异国他乡饱受折磨,别说是个才十岁的孩子,就是大人也未必想得开。
时年我也是年轻,好为人师,好多管闲事,挽着袖子将他拎起来好生揍了一顿屁股:
“一时的挫折算得了什么,死都敢死,为什么就不敢再挣一挣,你就这般便宜死了,你天大的委屈和怨怼谁能知道,说不定人家身后还要诽你一句‘果然是废物!无能’!
“我如果是你,我就爬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去,让那些我恨的人都睁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将他们踩在脚下,活出个模样来。”
吼了半天,他委顿坐在那里,腮上挂着两行泪,茫然看着我。
我这才想起来语言不通,他听不懂。
我咬了咬牙,硬拽着他去学宫。
我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便总希望身旁其他的人,都能为所谓既定的命,去搏一搏,争一争。
后来语言通了,他也长大了,他问我为何要管他,当时我已是太子妃,于宫闱漫长的光阴中消磨了意志,意兴阑珊地答他:“没有为什么,我闲的呗。”
“你这话违心,我不信,”他道,“昭泠,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什么,他没说完,萧容玙同皇叔萧泽并肩而来。
时冬,风卷帘,雪初降,天地一素。萧容玙披着鹤氅,墨发如云眉积翠,凝望我一眼,将手炉递给我,才在萧泽的催促中,忙他的事去了。
完颜晟跟我一道看着萧容玙的背影,忽然道:“他唤你‘卿卿’,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