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掀了掀薄唇:「那你便是孤的贴身婢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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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正式开始上工,还十分得意地从外殿那些婢女前头晃过去,我长居万花谷,人情世故是不太清明的,当初在外殿侍奉时,受了她们好多的刁难排挤。这下升职了,总要炫耀给她们看看。
谁晓得她们见了我一个个眼里都是惋惜,连往日里对我的嘲讽也不见得,瞧着都是看死人的神情。
姬洵贴身侍奉的婢女大约也就只我一个。看不过眼的小婢女拉着我到角落里头,大致总结一下就是,在我之前侍奉姬洵的婢女大概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暴君身旁人,存活率极低。怪不得她们的神情那样了呢,就算我替这暴君挡了一剑,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我进殿也不想进殿了,靠着廊柱揪着花、叹着气,心想着飞升果然也不是好飞升的,譬如劝向来残暴的君王从善,我一个不过活了五十载的海棠花精,觉得这任务实在是道阻且长。
我正叹着气呢,却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叠糕点,用了油纸细细包住,现下却已被油纸被揭开了个口子,露出里边莹白的糕点,捧着这叠糕点的人就站在我面前,是个穿着官服的俊秀青年。
我好奇地抬起头,见到他脸上略带着些局促,像是不好意思般解释道:「下官看姑娘忧愁许久,想着吃些甜能高兴些。」
果然人间自有真情在,我接过糕点,拣了一粒吃了,甜津津的果然令人忘却忧愁。
我弯着眼道了谢,咽下满口的甜后问道:「大人随身带的糕点吗?」
他想起了什么一样,眉眼和煦,微微一笑:「舍妹年幼嗜甜,下官每每回去都要给她带一份。」
我噢了一声,他作揖告辞,说是要去向王上汇报事务了。我瞧着他沿着长廊远去的身影,感叹道,真是个好人。又拣起一粒糕点,愤愤不平地想,要是暴君也这么柔和、不那么阴晴不定便好了。
别的不说,在姬洵身边侍奉,活是少了很多,譬如眼下他在批阅公文,我只需要为他研墨就好了。
暴君素日里瞧着是极好看的,侧颜秀致,握着朱笔的手修长,仿佛玉雕刻的一般精致,我就这样瞟过去一眼,却见到这样好看的手握着的朱笔落下,在奏折上写了个猩红的杀字,朱色蔓延开,他眉眼却还淡淡的。我心一冷,急忙收回目光,却还是来不及,和暴君笑意盈盈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姬洵笑着问:「棠宁,这是什么字?」
我连忙摇摇头,怪自己眼睛乱瞟,我讪笑说:「奴婢不识字,奴婢不识字。」
暴君还未收回他的目光,似笑非笑:「你的眼睛,生得像孤从前养的一只狸奴。」
见他态度柔和,没有再计较我看的那一个死字,我顺着话说:「王上养的狸奴,必定聪慧可爱。」
他唇角微弯,倒是多了分阴冷气息:「是好,可惜死了。」暴君还嫌我吓得不够厉害,又慢悠悠地补上句,「孤杀的。那样圆的一双眼,死了之后也是和鱼目一眼浑浊难看。」
他冷眼从上往下地打量我,眼神如刃,像是遇到猎物时思忖从哪一处下手好一些。
我睁大了眼睛,脑子空白一片,眼泪都快吓出来了,突然想起从前高僧路过万花谷顺手传授的佛家咒语,不知道收这个暴君有没有用。我又想了想自己被封住的法力,觉得还是给自己念大悲咒现实一些。
暴君看了看我茫然失措的模样,定了定,忽然往后仰,朱笔被他扔在案上,他伸出手半遮住眼睛,露出弯起的唇,笑得连肩膀都在轻颤。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暴君,在吓我,并以此为乐。
我咬着唇,往日里在万花谷,花灵们都和善平乐,大家相处得都十分好,到了这块地方,婢女们之间排挤我就算了,本来侍奉暴君、完成任务就心惊胆颤,结果还要被这样戏弄。
姬洵笑完,支着下巴瞧我发红的眼圈,大约难得有那么分怜悯心:「宫里人打赌,赌你在孤这能活几日。大多数人猜半月,孤赌半年。」
我十分诧异地抬起头,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询问:「意思是奴婢可以至少活半年?」
姬洵却轻笑:「不一定。」
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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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觉得暴君自称孤是很有道理的,因着这王宫很大,端肃堂皇。然而却静悄悄的,一点也没有万花谷轻灵可爱。暴君也没有什么亲人,我曾听闻原来是有的,后来都被他杀了。只是听说最角落里的宫殿住着个太后,只是常年礼佛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