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过一劫,我松了口气,然而我心中实在是忧愁,按照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握住我的大机缘呢。
我这样忧愁着忧愁着,姬洵又见了新的官员,来劝他祭天祭拜祖先的。
暴君之所以名声不好,大抵还有个原因,他不信鬼神。
胡子花白的太常卿说话不怎么动听,伏在阶下唾沫横飞地陈词,听到「王上向来荒唐,即位不正也就罢了,自然要求得上天庇佑」的时候我低垂的眼皮都忍不住一跳。
幸好旁边一同来的年轻官员扯了老大臣一把,为他圆了个场,我听着声音清润熟悉,悄悄抬起眼一瞧,侧颜隐隐约约的熟悉,我忽然想起来,那不是数日前曾给予我一块糕点的俊秀官员吗。听他自称,大概姓顾,单名一个渭。
暴君耐着性子听完,支着鬓角神色淡淡,他抬了抬下颌:「孤向来福薄,纵然真有神明,也只会给孤降下苦厄。」
我忍不住看看他,大家都希望自己福气多一点、再多一点,我从未见过有人这样淡然地陈述自己不受诸神眷顾,是福薄之人。
我忽然意识到,我其实对暴君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缘何如此。
顾渭和老大臣走之后,暴君倚着塌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忍痛从袖中舍出两块软糯的糕点,献宝一样地呈现在姬洵面前。
他难得带上分讶异的神情。
我笑盈盈地说:「苦厄太多,就该多吃些甜的。」
姬洵顿了顿,拣了一块入口,慢条斯理地咽下去了,十分得体地评价:「难吃。」
气死我了!暴君!
5
我饭后左右无事,有心无心、转悠着转悠着就到了宫里最角落的那个宫殿。一重重的门迈进去,愈发的阴暗,整个王宫已经没什么生气,这里还要再冷一些。
最终我停在一个佛堂面前,佛像本是慈悲相,可这佛像瞧着是被打碎了再修合的模样,倒是添了分狰狞,妇人跪在佛像下,呢喃着经书。
我心中猜测,这必然是那位久居不出的太后娘娘。
说是太后也不准确,姬洵并没有给她明确的封号,只是宫中的老人都知晓,这是那位暴君的生母。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擦过杂草发出的声音细细簌簌的。正是天色将暗的时候,前面的妇人在佛像下静跪不动,佛像又生得狰狞可怕;身后风轻轻地吹,把那脚步声吹得似有似无的。我不敢回头,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今天又是想回谷的一天。
我正害怕的时候,风被挡住了,姬洵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如蒙大赦,伸出手拽住姬洵的一截衣袖,往日里觉得他可怕,现下怎么瞧怎么面善,摇摇头:「不小心走丢了。」
刚刚还跪的和假人一样的妇人猛然转过头,瞧起来年过四十,生得和姬洵一般凤眼,挂她脸上却多一分刻薄和清高。她带着恨意地喊一声:「贱种。」
我被骂得糊涂了,却看见我身旁的姬洵,才明白过来,原来骂的是他,他不声不响地垂着眼瞧我:「回去吧。天要黑了。」
我们刚转过身,那妇人又尖声叫道:「我日日诵经拜佛,求你早死暴毙,你这野种怎么还活着?」
姬洵面上神色如故,甚至还衔了分笑意,瞧着是和没听见一般,因着我仍抓着他一截衣袖的缘故,我分明看见他手用力地蜷起,筋络发白,然而一瞬之后就恢复了原样。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叉着腰就破口大骂:「你拜的是佛吗?你自己看看那是佛吗?你再瞧瞧自己有一副人样吗?这样黑漆漆的人心拜着鬼一样的佛。一口一个野种,你骂谁啊,骂我们王朝最尊贵的皇上吗?你也配,呸!」
我十分气壮地骂完,她给我说愣住了,我扯着姬洵就往前走。出了这阴暗的宫殿,外头的月色果然要好上许多。
我仰头看姬洵,夜色像水一样流淌在他的发间,他垂眼瞧着我的手,我才意识到刚刚因着扯袖子不方便,我勾了他几根手指在手心,我讪笑着放开,他却反勾住。
月亮从云里透出来。
约莫月色是真的好,姬洵的眉眼我也能看出分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