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出去。」连策放下蒋岩岩,转身离开,在外头吩咐车夫赶路。
暴雨暂歇,车声辘辘。
杨桃替蒋岩岩除了衣裳,拿着药粉的手却不住发抖——眼前这具身躯竟已是破烂不堪。
蒋岩岩问:「你不怕我吗?」
杨桃摇头,红了眼圈:「夫人教奴婢背诗,教奴婢写自己的名字,把奴婢当人看,夫人才是真神仙。」
蒋岩岩忍不住笑了:「既是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奴婢……我……」杨桃哽住。
「伤口不必管了,你带了新衣裳来?替我换上吧。」
那是一身飒爽的骑装,由胡服改良而来,不像普通衣裙那般繁琐,收紧的腰带扣出腰肢,叫人想到神话中的龙女,一鳞一焰皆惊艳。
分别在即,杨桃忍不住哭出声:「夫人,你会没事的吧?」
「我已中了毒,这毒猛烈,不仅流经我的身体,还蚕食我的大脑。我若醒着,就要生生扛着这痛苦,与其较量不休。」
「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我本以为,我可以用特权沉睡,等休养好了再从头来过。」蒋岩岩垂着眼,「可我错了。只要这世间没有改变,便没有谁能置身事外。我不是神,我同凡人一样。一样地感到痛苦一直在流经全身,让我永远在半梦半醒之间,无法真的睡去。也因着这痛觉,我知道世界仍不是我所盼望的样子。」
连策在帘外,听着她所说的「半梦半醒」,所说的「痛觉的流经」,心头涌上巨大的苦涩。
他揭帘入内,想对她说点什么,却是喉头滚动,太难开口。
蒋岩岩像是看出了他的情绪,声音冷静:「连策,你现在还可以选择把我交给他们。谁叫你也身处这段时代的洪流中,他们要你做好人还是恶人,都是一句话的事。」
从她的声音里,连策隐约明白了什么。
就像站在水缸之外的人,去俯瞰缸中的蜉蝣。风吹过,水面起了皱。而站在外头的人却知道,那褶皱很快便会平静——这时代的洪流也会有终了的一日。
原本他是不懂的,现在她教给他了,原来这就是界外。
他或许无法理解她那一些非做不可的事,但在他不可触及的界外,一定存在着她那样做的理由。
那便好了。哪怕她自私也是好的。没有什么大义是叫人理应牺牲自我的。
他想了许多,却只说了一句话。
「只要你愿意对着我笑,我宁愿做一个恶人。」
蒋岩岩愣住。
马车陡然停下。
杨桃撩开帘子看了眼,说:「糟了,前面有官兵在查人。」
连策对杨桃说:「你帮我们到这里已经足够,去逃命吧。」
8
连策解开了马车的套绳,将蒋岩岩扶上马背拥在身前,一踢马肚,重新上路。
他们避开搜寻的官兵,进入一片密林。蒋岩岩这时才发现,他们逃了这么久,又回到了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