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唱曲的姑娘是个新面孔,嗓音一般般,曲子却很新,吸引了一众懂曲之人。
宋瑗亭跟着哼哼了几声,随口道:「这曲儿有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能不耳熟么?」王应臻捧着茶笑道,「这是宫里才修复的前朝宫廷曲谱,最近梨园弟子见天儿弹唱,你若是从那段宫墙附近走过,一准儿能听到。这姑娘估摸是偷学来的,有的音都弹错了。」
前朝,赫赫辉煌,卒于暴君的大秦。
宋瑗亭登时失了兴致,懒洋洋啜了口茶,催促陈言:「你是住外城吧?快吃,一会城门就关了。」
「别啊,我跟陈兄一见如故,今日就留在内城嘛!」王应臻方才听他聊了几句政事,觉得这是个人才,哪肯放人,央求,「我给你在内城开间房,看考场近一些。」
「嘭!」
宋瑗亭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微笑道:「殿下,皇子结交赶考举子,可是大忌。」
殷勤备至的王应臻怂怂缩回原位,小声嘀咕:「孤不是,孤没有,你莫要冤枉孤。」
这性子,难怪守不住皇位!
因着王应臻磨蹭,酒席结束时,天已经快黑了。三人下楼时,陈言忽地唤住宋瑗亭,郑重施礼:「昨日之事,多谢宋姑娘仗义出手。」
宋瑗亭扭头看他,书生已没了昨日的激愤绝望,整个人看上去竟有那么点霁月光风。她衡量了下措辞,看看王应臻还没下来,决定结个善缘:「陈公子,今上春秋正盛,您可长点心吧!」
陈言怔了怔,若有所思,眸中浮现出一丝丝复杂难言之色。
宋瑗亭冲跟下来的王应臻微微颔首,径自上了马车。
马车哐哐当当进家的时候,宋延生正在庭院抱着块无字牌位自斟自酌,喝得酩酊大醉。宋瑗亭远远看了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大意了,今日是她那便宜养母的忌日。
宋延生的元妻是前朝末帝秦烈帝的女儿福康公主,说起来,他家跟皇室还沾亲带故——大燕太祖娶了秦烈帝的妹妹宁安长公主。
当年燕太祖谋朝篡位,将秦皇室子女流放的流放,屠戮的屠戮,宁安长公主为保住亲人,在殿前跪了三天,才勉强留下女眷。可惜,福康公主受惊过度,动了胎气,一尸两命。
十年前,宋延生遭贬,就是因为太祖得知他在家偷偷祭拜亡妻,一怒之下将他撵去了岭南。好在当今圣上念旧情,登基后立即召回了他。经此一劫,宋延生更加小心,亲自烧了福康公主的灵位,让人做了块无字木牌,想亡妻的时候,偷偷抱着哭。
宋瑗亭这种时候,一般选择躲出去。
不过这一次,事情有所不同。
就在她踏出月洞门的那一刻,背对着她的宋延生含含糊糊地小声道:「殿下,咱们的闺女,主意大,本事大,我好愁啊!」
宋瑗亭豁然回头。
不是一尸两命?
细细的冰流顺着脊椎骨直窜头颅,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然而,宋延生下面的话更惊悚:「为夫想先把她嫁到京外避避风头。闺女喜欢雨,江南是个好去处。到时候我给她陪嫁两车,不,三车伞,保证她用着不重样。等将来……我再接她,回来……」
声音越来越低,最终零乱进呼啸的夜风中。
宋瑗亭浑身僵硬地站在远处,几乎不敢呼吸。
这是说的,她?!
宋延生以为她是福康公主的女儿?怪不得他当年流放途中,明明不该经过慈幼局,还绕圈去那里讨水喝;怪不得那日他拉着她问长问短,走之前恋恋不舍的;怪不得他回京之后,就遣人接来了她,这些年如珠似宝地将她捧在手心里,从不肯让她受丁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