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岩岩这才发现马车已行至码头附近。也就是说,连策带她逃出来了?
她闭了眼,低声说:「我最初并不想骗你,我只是……因为爱慕你,所以才……」
连策的眼神有了温度,嘴角轻扬,又用力压了下去。
她的发髻早已经松了,样子也颇狼狈。连策却觉得那发间仿佛有什么香味,似是茉莉的幽香。他头稍一偏,下巴就压在她的发顶,手指轻拨着披风。
蒋岩岩又摇头:「其实,我爱的也不是你。」
连策手指微顿。
她抬了抬没什么力气的手,微微撩开一道车帘缝隙。
「你看看那些人。他们生而多艰,终日在夹缝中辗转腾挪,却有一股子野蛮又倔强的能量,那是因为他们有所追求。他们有追求地活着,方能在时代的狂潮中乘风破浪。」
她又看向连策:「我爱的不是你,而是我的追求——我可以去爱人,去爱同他在一起的日子,只是恰好那个人是你而已。认清了这一点我就知道了,我是自由的,可来也可去。」
连策收拢手臂,心头又是密密实实的酸涩。但他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所说的那种自由,那也正是他在沉浮挣扎中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一刻,说什么已不重要,他只想做给她看,带她走。
闽地面海靠山,道路纵横破碎。起初,蒋岩岩以为连策要带她乘船离开,可马车却悄然进了深山。蒋岩岩知道武夷山常年云雾覆盖,太姥山风光也不错,若是两个人抛弃了过往隐姓埋名,再等她换了新的身体,或许还能重新开始。
只可惜,她收到系统反馈,她的备份申请被驳回了。
作为这个世界的压力测试器,她的职责是观察人类文明的运行。而被人类捕猎并且奄奄一息的她,显然不能胜任这份工作。系统不会再给她分配资源,等她被伤痛折磨至死后,她的意识体就会被完全清除。
她和连策,没有未来。
蒋岩岩眸中的光一日日黯淡下去。连策看在眼中,却束手无策。他将她安置在山中,又打了几只兔子下山去就近的镇子换一些好克化的食物。在菜市口,他发现自己被悬赏通缉,倒是没有多少吃惊。与通缉他的布告并排张贴的,还有恶龙为祸民间的记载,桩桩件件。
有妇人在布告前摇头叹息:「听说远近的龙庙都被毁了。可不久之前,龙不还是保佑咱们风调雨顺的神吗?」
「就算是神又如何?」有人答,「朝廷磨刀霍霍。需要的时候那就是神,想掠夺的时候那就是恶龙了。」
连策带着一包袱吃食返回了安置蒋岩岩的山洞。
蒋岩岩倚在墙边,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回来了?」
「本来就没走。」他拿出包袱里的新米,开始熬粥,「山里雾气极重,我发现了几队搜山的士兵都迷路了。是你弄的?」
她别开脸:「是又如何,我如今也没有别的能耐了。」
连策抿了下唇:「别想那么多,先把伤养好。我虽然没什么倚仗,却可以打猎为生。日后我们寻个僻静的地方,盖个农家小院,也能自给自足。你……觉得如何?」
他在描绘寻常夫妻的生活。从前绝对不会去想的画面,现在因为有了她而成为一种向往,叫他胸口炙热。
蒋岩岩看他用左手搅拌清粥,动作很自然,便知道他惯用的右手是受了伤的。他救她出来,相当于是背弃了一切。她并非没有心动和满足,但她知道这样下去连策会为世间所不容,她得把他推远一点,给他留出生机。
「连策,你听好。」她开口,「去港口乘坐商船出海,冬季出发顺风往南,航行数月之后便可抵达南洋一带。在那里,你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你呢?」连策却是问,「你喜欢哪里?龙真的是住在海中仙境的吗?」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心头似有暖流淌过,蒋岩岩强行让自己继续摆着一张冷脸:「不,龙是自由的,爱在哪儿就在哪儿。」
连策愣了愣,像是在认真思考:「那我……便去追随龙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