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用。」宋瑗亭终于正视起他,笑得端庄大方,「在家从父,我信得过父亲的眼光。」
陈言缓缓地,缓缓地张大了嘴。
5
三月殿试,陈言得了二甲头名,却在翰林院庶吉士考试中差点遭了暗算。
暗算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准岳父宋延生。
宋延生着急送女儿女婿出京,哪肯让陈言进翰林院,狠狠心在考前要给他下泻药,却被察觉到不对的宋瑗亭拦了下来。
宋瑗亭先是给便宜父亲打感情牌,说是舍不得离家;见宋延生不为所动,她缓了口气,红着眼圈微微低下头:「爹,娘忌日那晚,您喝醉了。」
宋延生面无表情,静静看着她演戏。
宋瑗亭深吸一口气,心里酸涩得难受:「爹,您说,我是您和公主的女儿。」
宋首辅脑子轰然炸了,他难以置信地盯住了闺女。
「爹,我想留下来。」宋瑗亭一字一句带着恨意,「我要亲眼看到贼燕易主。血债要由血来偿。」
她生恐不够,轻轻问:「我娘之死,不是单纯动了胎气,对不对?」
宋延生沉默了下,缓缓道:「你出生那天,宁安长公主来过,给你娘灌了一碗药。而后就……」
血崩。
鲜血染红了床铺,宋延生不顾阻拦闯进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福康公主。
面色苍白的女子,仰面躺在床上,含泪望着驸马,阖动嘴唇,吐出无声的两个字:「孩子。」
是他无能。他那天不该出门,更不该信赖长公主的。他本以为国破家亡对妻子伤害太大,有血亲陪着,她会好受点。没想到,害了福康的正是她的亲姑姑。
福康公主下葬不足俩月,太祖就指了王家女给他做继室,逼他与前朝划清界限的意思昭然若揭。毕竟宋家乃大族,毕竟宋延生有能力,毕竟太祖还想用宋家。
宋延生装疯卖傻三四年,才打消了太祖的戒心,渐渐不再提这茬。
时至今日,装疯依然是宋延生的拿手绝活——他能面不改色地睡在乱坟岗上。
只是,宋首辅曾经吃过的苦,却不想闺女再去吃。他劝道:「你别多想。如今大燕立国多年,不是那么好推翻的。你乖乖的,去江南玩玩。」
「那爹你这文坛盟主的地位是怎么来的?」宋瑗亭直捣黄龙,「九年前那届会试,是您主持的。六年前那届,是明里跟您不对付,暗里跟您相交莫逆的蒋尚书担任主考官。三年前……爹,还要我接着说么?圣上多疑,可您却在他眼皮底下,将九年来的英才一网打尽,是他们真正的座师。这么多才俊,背后又有多少势力?堪称盘根错节。」
宋延生眼神变幻,缓缓靠在了椅背上,头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精心养大的闺女。
天边春雷轰隆作响,潮湿的雨水气息呼啸而来。
宋延生目光深沉:「你蒋伯伯,有个弟弟,任讲官。宫变那日,恰巧是他经筳进讲,就……消息传回家乡,蒋家父母承受不住,先后病逝。」
三年后,丁忧归来的蒋姓官员,早已充满了恨意。
宋瑗亭沉默了良久,才轻轻问:「世人都说烈帝暴虐……」
「暴虐?」宋延生嘲讽地勾勾唇角,「穷兵黩武是有那么点,但你要说他对臣民不好,可就不公了。他若暴虐,哪还容得妹婿三番四次做好人,搁那儿拉拢人心?」
「另外。」宋延生伸出手,懒洋洋瞧着掌上脉络,嗤笑道,「宁安长公主没孩子。你说,今上是怎么来的呢?」
宋瑗亭没吱声。她自然知道的,今上的母亲原是燕太祖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