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把我遮掩得更好一些,转身提起剑往外走去。
我时常想,若是我不是公主就好了,可是我若不是公主,怎么能遇到令九呢。那我想,倘若天公能有知一回,我和令九生在江南,他不再是暗卫,我也不是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公主,或许有一日我采菱归来,能遇见一个像冷剑一样的少年撑伞从桥上走过。
若生不成人也没有关系,我想做他窗前的明光,做他门边的野花,无须他操劳,只要时刻陪他便好了。我只是想同令九,长长久久,仅此而已。可是怎么办呢?世上本就没有如果这回事。
我只能在这堆乱草里,徒然地见他往外走去,迎接属于他的战场。
我这样垂下眼,不知道过了多久,令九还没能回来。我头顶的草被揭开,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看见裴大人站在我面前,他带的侍从并不多,他第一句话是:「公主,你得回去。」
第二句是:「我不会让你替小九去和亲。」
我比画着问:「皇上是怎样控制他的暗卫的?」
裴瑜看着我,许久才慢慢道:「毒。早晚服用解药一次,一日不用如同百蚁食心,痛苦与日俱增,直到受不住,就该死了。」
我捂住眼睛,原来令九这两日,是这样的痛啊,我才见到令九今日咳下的血,他从没表现出来过。
他不说,我生来哑。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般配?
裴瑜摸着我的头发,像是摸着一个小姑娘:「十七公主,我可能不曾告诉过你,我初次见你是在永巷那条路,你看着青石板上生出的一朵黄花,眼神是宫里宫外都见不到的纯真,我当时就想,什么时候就该把你这样的小姑娘偷出来。可是我有点慢,让你先见了别人,也让小九对你生了恨。其实,我和宫里那些人一样坏。」
「可是,我们的公主不能嫁去那里。」
我没多想,比画着说:「我要令九,平安。不要伤害他,给他求得解药,放他走。」
裴瑜看着我的手,点了点头。
裴大人牵着我的手,拉着我往外走,他送我上马车时,我却听见了异样的动静,夕阳正好落下去,是苍凉的一片红,令九的剑还在滴着血,他的鬓发散下来一些,瘦削的脸颊边上还溅了血,看起来受伤得不轻。剑被他插入土里,他站着看我。
他要上来,却有无数泛着寒光的剑拦住他,他伤得很重,半步都靠近不得,一双眼却看着我,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他在哭。我好痛啊。
我茫然地想,原来自始至终,我和令九,都到不了江南啊。
7
要和亲的十七公主跑了,对外都只说十七公主因为失火伤了身子,月氏很生气,根本不信此缘由,然而强闯营帐之后,床榻之上正是养病的十七。
月氏如此冲撞,却并不为冲撞了我朝尊贵的公主而生歉意,同时求娶九公主和十七公主的口气并无改变。
再迂腐的老臣都不愿意再和月氏以礼相待下去,可是父皇老了,仍然犹豫不决。
裴瑜没能保下令九,父皇的怨气无处发泄,看我不顺眼,看这个差点儿带跑我的暗卫更是不顺眼。令九被捉拿回来,父皇下令「凌迟」二字。皇权之下,谁能与之抗争。
令九被往外拖,我哭着往前爬,抱住我父皇的脚,却被一脚踢开。我拔出旁边侍卫的剑,太过突然,都没人能够阻拦我,我把刀架在脖子上。我颤抖地开口,尖叫出来:「九。」
「令九!」
令九不能死。场面似乎都静了下来,哑巴能开口说话吗?但为君故,妾寸心如狂。
我声音还哑涩,却一字一顿地开口:「令九,平安。」我手上的刀锋更进一寸,血沿着刀往下滑。父皇看着我,浑浊的眼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有了些动容了起来。
他点点头,我的刀被夺走,我跌倒在地,数不清的宫人涌上来,为我封住不停出血的脖子,我艰难地回过头,正好见到令九背着光回望我的眼神。只有短暂的一瞬目光交接,他被带离,我被宫人挡住。
我想起那个窗外有小小竹林的宫殿,九公主派了侍卫来欺辱我,他站在我面前为我挡下阴翳时,也是背着这么好的一片光。
眼泪把我的视线封住,我疼得呼吸不过来。
我想起来,我没和他说过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