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然后,张开怀抱,用力抱紧他。
「春生,不要难过。」
他或许锋利的下巴支着我的肩膀,慢慢合拢手臂,轻轻的环抱我,在我耳边长而缓的舒出一口气。
春生娘吊死之前,跟我说,秀枝,带着春生,逃荒去吧。她用枯瘦的手紧紧锁住我的腕,叫我发誓,这辈子不会扔下春生。之后她拖着破烂的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将自己挂到了梁上。
那天日头很大,我坐在正屋的门槛上,听着里头凳子「嘭」的一声倒下,狠狠打了个冷颤。
春生娘说:「我饿死,春生怪自己,我吊死,春生怪我。我活够了,也该死了。」
李春生不知道什么叫死,他将他娘从梁上抱下来,喊他娘睁眼吃饭,喊了三天。
他娘都臭了。
我说:「春生,你娘死了。她死之前说,让咱俩逃荒去。」
李春生机械而缓慢的走向我,紧紧的,紧紧的拥抱我,似乎要在我身上吸取一些力量。我几乎支撑不住他沉重的身体,但我没有推开他。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李春生不会哭。
2
饥饿是什么感觉呢?
人们架起了火,烹饪邻居家的小孩。逃荒的路上,小孩成了预备粮。
锅里升腾雾气,甜腻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我拉着春生脱离了逃荒的大部队。
只要吃过一次人肉,就不畏惧吃第二次。小孩吃完了,要吃谁呢?
易子而食给了李春生启发,他生了火,摸出那把削木头的刀子,放在手臂上比量,似乎在寻找从那里下刀比较好。
「你在做什么?」
「做饭。你饿了。」他找好了位置,将手臂放到火上。
我吓出了一身力气,将他撞到在地,骑在他身上,狠狠抽了他一巴掌,直抽得我手掌发麻,浑身颤抖。
「混蛋!」
我失了力气,慢慢趴伏在他身上,死死揪住他胸前的衣服,泪水浸湿了一片。
突然,脑袋上压下一只大手,而后笨拙的手臂轻轻环抱我的身体。他胸膛微震,声音轻得有些生硬,他说:「秀枝,不要难过。」
慢慢的,空气里只剩我抽泣的声音。我喊:「春生。」
他不应我。我猛的抬头看,他安详的闭着眼睛,胸膛缓慢的起伏,呼吸孱弱无力。我贴着他的心脏,慢慢的律动相合。我再次趴伏在他身上,我想,我们就要死了。
可我们没有死,得以存活,全仰仗一位叫温岭的大善人。
那善人在这一带买下了一座大宅子,专门用来收留饥荒中难以存活的难民。我和春生是被几个难民救了,送到这里来的。
这里管事的分给我们一间小屋,每日卯时,午时到前厅领取粥饭。不过我们也要做活,我在厨房帮忙,李春生在后院劈柴。
厨房忙的时间也就那么一会儿,其余的时候,我都坐在后院看春生劈柴。
我喜欢看春生劈柴,看他绷紧肌肉,轮圆了斧头,狠狠砸下去,将粗壮的木头刹时听话的裂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