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远的记忆回溯,我惊觉,我与孟勘的渊源,原是早在十几年前。
孟家是严州首屈一指的世家,只可惜乱世里人命如草芥,孟家选错了人。萧昶平定严州时,孟家满门获罪。
那时我父母俱已不在,被萧昶收留在身边,空顶着郡主的名号,却早清楚人心冷暖四个字该如何写。
一朝广厦倾覆,昔日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公子沦落到尘泥里,人人都想去踩上一脚,是我拦了欺辱他的人。
那小公子与我年纪相仿,又同我一样,也是没了家的可怜人,我便不由得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悯然。
我救下他,让他走,他却不走。
苍白瘦弱的人儿匍匐在地,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裙摆,扬起脸,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是幼狼一样执拗的眼神。
满面尘灰,掩不住他骨子里富养出的清贵之气。
他语声泠泠,略有些哑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脏兮兮的,我有些心疼自己的裙子。
彼时我就是那么站着,拽回了自己的裙角,垂头看他,「我是大梁的临川郡主,你可不配这么同我讲话。等你有资格站在我面前,再来问吧!」
这方是孟勘从前说过的,我与他的初见。
当初那事过去,我转眼便忘。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真来找我了。
23
宣平侯韩让向来偏安一隅,这地方识得我与孟勘的人极少,在街上穿了常服也不会被认出来。
我倒难得有了机会,偷得片刻安闲,做一回普通百姓。
我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素淡衣裳,拉着同样作寻常装扮的孟勘走在市集,心情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恬适。
从前的天下不太平,乱世里多的是生离死别,便是这种庸俗的市井气也难得一见。
混在庶民当中,才从高台楼阙走下来,沾些人间烟火味。
算起来,萧昶做了许多昧良心之事,但江山一统,确实当属他的功绩。
韩让是有些本事在的,多年的休养生息,让他治下这片地域并无百废方兴的景象,称得上安宁和乐。
街边干果铺的店家与买客起了争执,那买客许是要置办宴席,买的样数繁多,店家一时竟算不清账,连带着后头的客人都等得不耐烦。
孟勘立在一旁,瞧了片刻,道:「老板,我来吧。」
他穿一袭素衣青衫,又生得端方,一眼望上去就是个读书人,很难不令人信服。
他修长手指拨弄起算盘,也并不违和,声如珠玉相碰,泠然清脆,赏心悦目。
店家半天理不清的账,被他轻轻巧巧算得分明。
末了,店家为表感谢,送了他一包蜜饯。这人接过道了声谢,转身就塞到我怀里。
我抬眼瞪他,但他只笑得矜雅,「凭本事挣来的,夫人笑纳。」
蜜饯入口甜而不腻,我捧着纸包,递到孟勘眼前,道:「挺甜的,你也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