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想起来,其实我看过他背影很多次了,唯一一次我先离开,就多了一个天降的应如是。
我其实挺茫然的,茫然地看着他和应如是举案齐眉、传为佳话。
我第一次见应如是的时候,是作为妾室给她敬茶,她笑着对我说,“原来你就是卿卿啊。我翻太子的书卷时,看见许多卷书上头都被画了卿卿的字眼,像是小猫一样的字,太子说是你做的。”
何等亲密无间的话。
我下意识转头看赵珩,正好迎上他黑沉的眼睛,像是一潭水撩起涟漪,他轻声道,“嗯,她向来淘气。”
我从前顽皮,喜欢在他的书卷上画字。我没捧住茶盏,摔在了地上,我慌忙去捡,谁都还没反应过来,我的手就已经被赵珩扯住。
应如是对我其实不差的,我想要什么、什么荒唐的事情她都应允,可是我总是不得意。后来我偶听奴仆杂言时听见,夸赞太子妃大方,才知道我这不如意是怎样一回事,正房对妾室的包容忍让,我到底是骄傲惯了,在这太子府每一刻,都是羞辱啊。
太子登基之路,出了好大的波折,我父亲在其中出了好大的力,不要封赏,只要立我为后。瞧,我父亲都知道,这是我何等的痛,这是对李家何等的屈辱。
旁人骂李卿卿不知满足,骂我夺走了太子妃的后位,坏了旁人莫羡的好姻缘,以至于像齐华公主这样的人都忍不住上门辱骂我一番。外头骂声一片,府里风气也都倒向太子妃,对我诸多为难。
赵珩登基前一夜,曾来找过我,他说万事还有转机,太子妃是正妻,陡然遭此变故,恐怕受不住。卿卿你什么都有,这次让她一下。
太子妃确实受不住,已经生了一场病,府里的太医来来往往,药味都熏到我这边来了,先帝刚驾崩,赵珩有很多事要处理,每日回了府,就衣不解带地去照顾应如是去了。伉俪情深,莫不如是。
其实我也病过,那次亲眼见他迎娶应如是那回,我在京郊宅院里孤零零养了一个月的病,风车劳顿加上心血痛伤,我梦见赵珩用我那把用惯的刀捅进我的胸口,他居高临下擦去脸上的血迹说,李卿卿,孤凭什么等你。这些年,孤忍受你已经够了,孤从未想过娶你。
赵珩让我把皇后的位子还给太子妃。
我沉默地听了一会,我以为自己不会难过了,带着哭腔道,“那我呢?”
他看着我,太子常服衬得他愈发尊贵,姿容无双。
我用袖子擦掉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我什么都有,你就什么都不给我了吗?”
赵珩低下头,擦去我眼下的泪,语气很温柔,可是话很残酷,“卿卿,你要的,孤给不起。更何况,太子妃对你一直很包容和善。”
我回身从里面拎出来那筐青梅,装了一箩筐干瘪的绿果子,赵珩攒起眉看我。
我捡了一个给他,他咬了一口,青色的皮下面都是不可入口的酸涩。他好看的眉头皱起来。
“太子妃给我的贺礼,我从前没见过青梅,吃了一个,又苦又辣,酸涩不堪,眼泪都吃下来了。我才明白,青梅竹马这样好的字眼里,青梅原是这样不可入口的存在。太子妃和你真像,连骂人都要辗转一番。我李卿卿就是这果子。”我把这筐青梅摔在地上,青梅滚得到处都是。
赵珩看着一颗滚到他足边的青梅,眼底晦暗一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挺直脊背,说,“是。”
我抬起了透,赵珩继续道,眼神就这样看着我,不避不让,言语清淡,“青梅酸涩苦辣,难以入口,譬如卿卿。如是说得不错。”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我在他眼里,这样不堪,这样狼狈。
我略睁大了眼,听他亲口这样坦然地承认,我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他把那粒果子捡起来放在我的手心里,“孤从前觉得到底对你有一分亏欠,你当了皇后,那么孤可以问心无愧了。只是到底委屈了如是。”
我慢慢收紧手中的青梅,跌坐在石阶上,茫然地看着他往外走的背影。赵珩人称过目不忘,那么不知他是否记得,年少时我翻墙找他,先帝对他很严苛,他便抿着嘴跪坐在位子上一遍遍地重复抄写策论,小小的背挺得很直,我陪他陪累了,打瞌睡醒来却难得见他分了心,在白纸上画了我的模样,题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问他,太子哥哥,青梅好吃吗?
他却不知怎么红了脸,捂住那纸画,说是甜的、甜津津的。
他骗了我,好难吃啊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