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老王爷死后,他被远派岭南,其实谁都以为不过十三岁的他会死在那块地方的。谁能晓得再见他还是这般肆意。
我轻声问,“你刚去的时候,那边也这样好吗?”
他这才收拢了一点眉头,垂下眼来看我,一点笑意也不明晰,他说,“不是。”
“岭南毕竟人少,官贼勾结,便不把我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放在眼里,毒虫毒蛇、瘴气、明枪暗箭,其实我都躲过,有时侥幸才能保全一条性命,但总免不了鲜血淋漓。只是年岁增长,他们再压不住我,如今那边已经是十分好的地方,也不罔百姓称我一句南安王。”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却把自己沉重的过往掀开一角来。
他突然伸出手擦上我的眼角,那里有一颗浅浅的痣,顾景策说,“李家卿卿,这样看着我,不会是心疼我了吧?”
我睁大眼,笑眯眯地说,“是呀,南安王。”
这下反倒是噙着笑的他哽了一下,很快地别过眼去,像是那张狐狸面具眼角的粉色晕了一点在他瘦削的脸颊上。
“李家卿卿,你这样说,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拉长了声音,婉转道,“其实呢——”
“也未尝不可。”
7
等到花灯节这日,真是满城的灯火悬挂,晚一点的时候应该还有烟火。顾景策因要安排一会的事,我坐不住,他只好先放我在街上自己走动着玩。
夜市很热闹,我戴着那个狐狸面具,很高兴地在街上乱窜,毕竟东宫的规矩很森严,很久没能这么自由自在地出来玩。
我在一个小摊停住,摊主是个六十多的老头,看我盯着那盏挂在边角的灯,开口道,
“姑娘,你喜欢这盏兔儿灯啊,可惜刚刚被人预定了。可惜啦。”
我刚想说,不必了。那盏灯却被一只瘦削的手拿下,有人在我身侧落定。
摊主乐呵呵道,“喏,预定的主儿来了,姑娘若是真喜欢,可以同他商量商量。”
我稍微仰起头,正见到来人一身白衣,面上也戴了个面具,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来,一双眼正落在我身上,他身后悬着许多灯,我怎么会不认得呢,是赵珩。
我倒是真不知道,原来这样日理万机的新帝,还会在花灯节灯下相会。
他悬起手中的灯,“这盏兔儿灯,姑娘要不要带走?”
这一幕像是和很多年前的上元节重合起来,我被人潮冲得和家仆失了散,却被太子赵珩找到,我因受惊哭得不能自已,他便取下一盏兔儿灯来哄我开心,原来,他也曾红了耳尖唤我一声卿卿。
如今惜取往日一些情分,但是也只能装作陌路人,疏离地叫我一声姑娘。我已经不再去想他究竟是何缘故,他与应如是又究竟是否伉俪情深,只是他曾经低娶的侧妃李卿卿已经死在一场动乱里。
我垂眼看向那盏灯,我说,“不必了,这灯幼时觉得有趣,如今看来不过如此。譬如枝上青梅,看着美好,吃下去却是酸涩无比。譬如儿时所骑竹马,如今再不会去碰。”
我抬眼看向他,微笑道,“其实你说得对的。好在,我早就不难过了。”
因此处灯光粼粼,细碎地落在他眼底,像是盛满了泪,他说,“你恨我。”
我摇头道,“我不恨你。见你,我不觉像从前欢喜,可是也没有憎恶,我早前便知道了,比起恨来,遗忘才是最大的释怀。只是你我之间,就像你之前所承诺那般,永世不得相见吧。我就当从没能遇见过你,没认识过你。”
那盏兔儿灯不知何缘故掉落在地上,被风吹远了去了,他踉跄一步,像是站不稳了。
面具之下的下颌被用力咬着而颤抖,眼角露出一点红,他重新抬起眼看我,把我好好打量一遍,每一处都细细看过。
他咳了两下,薄唇微笑道,“我向来都应允你,这次也允了。”
我手边却多了个小孩,他扯着我的手,却大声和我道,“姐姐,你的夫君找你很久了,你快和我来,他可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