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现在还深深地记得爹娘在自己读高中的时候说的一句话,‘你要是读不上大学就回来种田吧!’那时候家里不富裕,能供自己读到高中已经很不容易了,要读大学,学费只能向亲戚家借了。
一个山沟沟里的学生要在一所普通的镇上高中读上大学,那是多么地不容易,据学校历年高考统计数据,每年能上专科的人不到一百人,而能上二本的人,只有二十五人左右,一本重点线,几年能偶尔出一个。
刘强的成绩一直一般,爹娘的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他想读大学,哪怕是个专科也行,为了在九百多高三学生中挤进前一百名,刘强现在还记得自己吃了多少苦,农村的孩子数理化方面还行,只是这英语确实不行,有学校的教学条件的原因,也有刘强自己的原因,他一直对英语不感兴趣,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
为了补上自己这块短板,同学们都六点起床上早自习,而自己则五点半起床,有时候五点就起床,教室里没有开灯,就自己省钱买蜡烛到教室背英语单词,多数时候没钱买蜡烛,就在学校的路灯下背。
好多学生都看到过刘强在路灯下打转,为此有人还给刘强取了个外号——拉磨的驴,也不是刘强喜欢在路灯下打转,只是热的时候,路灯下蚊子多,根本坐不住,而冷的时候,温度又太低,冻得手脚都麻木。
刚开始,刘强真不习惯一边绕着路灯转圈一边背英语单词,后来慢慢习惯了,到现在,不走动走动,反而有点不舒服。这样的坚持,刘强大概坚持了一年半,一年半以来,风雨无阻,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到现在想来想去,唯一的答案只有爹娘的那句话,‘读不上大学就回来种田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刘强不仅考上了大学,还考上了二本,从全校三百多名挤进了全校的前十名,接到通知书的那天,爹娘笑得比自己还开心,张罗着就要给自己做升学宴,刘强是小山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刘强大伯在吃喜酒的时候,很是大方地给了两百块钱的礼钱,他还拍了拍刘强的肩膀说道,“我们村总算出了个秀才。”
升学宴办完,就该准备上学的事情,别人都是买新衣服,买行李箱,刘强家则是为了刘强的学费愁眉苦脸,衣服幸好有年前请裁缝上家做的新衣服,只是这学费,家里就为难了,做升学宴收回的礼钱,除了大伯给得最多,其他一般都是十块、二十块,总共算来也不到八百块钱,可是面对四千多的学费,对刘强家这样的贫困家庭来说,真的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家里把能卖的都卖了,还借了一部分,实在再借不到,最后为了凑刘强在学校的生活费,刘强娘把他外婆给她的嫁妆,唯一的一对金耳环卖了,才勉强凑够了去学校的费用。第一年的学费凑够了,第二年家里再没能力给刘强学费了,刘强只能在学校助学贷款,生活费则是家里给一部分,自己在学校勤工俭学赚一部分。
刘强读的大学是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在一个他从来没去过的外省大城市,这让他非常高兴,他想着自己的将来就会跟这座城市一样,灯红酒绿,只是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发现完全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在当地的同学都能早早地找到工作,而他则是直到学校的宿管上门来赶人的时候,也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面试公司的人事一听是xx大学的,还挺热情的,在刘强说自己是刚毕业的学生之后,热情就减少了一半,再听到刘强说自己是外地人的时候,也就不再跟刘强客套,让他回去等消息,几家公司都是这样。宿管上门赶人的时候,没有公司打电话让他去上班,刘强下了很大决心回家。
到家的时候,爹娘倒没说自己什么,就说回来也好,就在家找份工作做做,小山村里能有什么工作?无非就是谁家要修房子,上去帮忙挑挑水泥,递递砖,小山村边上倒是有个大农场,农场里种了很多西瓜,每年到了西瓜上市季节的时候,都需要请人摘西瓜,这样的工作比上工地挑砖轻松多了,刘强却不愿意去。
农场场主是刘强一个初中同学——刘建华的爸爸,刘建华初中没毕业,他爹就让他到农场里帮忙,现在他负责管农场所有的事,天天开着一辆在农村很少见的破皮卡到村里拉人去农场摘西瓜,见到刘强也不叫名字,而是叫秀才。
秀才在刘建华的嘴里,跟在自己大伯嘴里叫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这让落差很大的刘强脸都不知道往哪搁?
刚开始,村里人以为刘强就是暑假回来赚点生活费什么的,后来看刘强该开学的时候也还在工地上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他已经毕了业,在城里没有找到工作,要在家找工作。有人就开始笑他,“读了四年大学都到工地上来了,哪跟没读有什么区别?”
刘强虽然吃了不少苦,可他毕竟是学生,干农活还是需要一段适应时间,每次干活都是累得满头大汗,汗水让他带的眼镜也总是滑来滑去,当他坐在树荫下准备休息休息,坐在他旁边的大叔递了根烟给他,“眼镜,来一根。”
“不会,谢谢。”现在的刘强跟他们的区别,大概就是多了一副眼镜,还有就是总把‘谢谢’挂在嘴上。
“你说你一个大学生,烟都不会抽,以后怎么混社会?”大叔咧着嘴巴笑了起来,大家都能看到他那发黄的牙齿,他给众人一一发烟,“你看你同学——刘小毛,高中勉强混了个文凭,现在跟人学了泥瓦匠,赚的比你多吧!你说你读书有什么用?”
刘强很想反驳大叔的话,只是在苍白的现实面前他能解释什么?这个社会很现实,他们的话也很现实,村里请的泥瓦匠一天的工钱是六十块钱,而杂工则是四十五,他们看不清读了书跟没读书的区别,但是他们很清楚一天赚六十块钱跟一天赚四十五块钱的区别。
干完一天活的刘强,回到了家,还在院子里就听到他妈烧热了油,把菜倒进锅里的滋滋声,快到厨房门口的刘强,才知道家里来客人了。
“工地上的活,那是孩子该干的嘛?家里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秀才,不能就这样毁了。”胡来听出说话这人正是自家大伯。
刘强他爹也愁,谁愿意让自己孩子上工地,可是他一个穷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孩子啥都好,只是这张嘴不会说话。”
刘强觉得他爹说得对,他确实不怎么会说话,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他一直以为凭自己的勤奋,能够考上大学,也一定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现在他才清楚,人在低头赶路的时候,也应该时不时地抬头看天。
“谁天生就会说话啦?那不都是练出来的嘛?你就看我们村子的刘包子,小时候不是跟我们和泥玩起来的嘛?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你看人家卖包子时候的那个叫卖声,跟唱戏似地。”
“咱娃那个性,比他爹还犟。”刘强他娘接着大伯的话说道。
“孩子性格我清楚,肚子里没什么坏水,脚底踏踏实实的,不会说话,能踏踏实实做事也有踏踏实实做事的好处。”
刘强就蹲在厨房门口的压水机边听着屋内聊天,直到他妈出来打水才发现刘强回来了,“你这孩子,到家也不进屋,吓我一跳。”
村里的夜黑得早,吃完晚饭,刘强他爸妈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关了灯,一边看电视,一边开始剥地里采回来的半框棉花。刘强在家待不住,摸着黑去村子里窜门。
村子里跟刘强聊得最来的就是刘小毛,他们两关系也最铁,刘强跟客厅里的刘小毛父母打了招呼后,直接进了刘小毛的房间,刘小毛正侧身躺在床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新闻。
刘强在刘小毛边上坐了,也看着电视里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