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燕京,定南侯府。
时值夏日,菱花窗外蝉鸣阵阵。
傅凌云抚着额头醒来,脑子里浑浑噩噩,如蝶翼轻颤的羽睫陡然睁开,一双澄澈似清泉的美眸染上血红,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美眸中滔天的恨意熊熊燃烧。
纤纤素手抚上额头,额角光滑如初,没有浅淡的疤痕。傅凌云眸子里诡异地闪过一道红光,翻身坐起,环目四顾,双鲤戏荷纹茜红纱帐,床不是南齐金陵的拔步床,而是北齐燕京的大炕,屋内的摆设熟悉而陌生。
一瞬间,她眼中划过一抹不可思议,如果她没出现幻觉的话,这是她出嫁前的闺房,素手再次抚上额角,那里真的没有疤痕了,但是额头异常滚烫,是发烧了。
她不是和女儿一起死了吗?难道被人救了?可即便得救,也不该回到燕京啊!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腿侧,那条蜈蚣疤也不见了!
傅凌云怔了怔,或许是她前世在佛前敲了两年木鱼,佛祖大发慈悲,让她重生一回?
眼中闪过一道道幽冷的光,她对小林氏母女三人以及淳于沛掏心挖肺,可傅冉云和淳于沛这对黑夫妻居然害得她一家人惨死,既然重新活一世,这些辜负她的人,陷害她的人,算计她的人,她一个都不能放过!
傅凌云抑制住激动的情绪,穿鞋下炕,刚走到花厅门口,听到穿廊里传来几道声音。她扶住眩晕的脑袋,听清了是小林氏、傅冉云母女的声音。
小林氏像是宠溺调皮的孩子般叹息:“凌丫头从小跟着她表兄弟和表姐妹读书识字,难免多愁善感,心肠慈悲。侯爷在家时畅谈沙场,这丫头偏偏听不得,幼年时有一回还吓晕了过去。又常常念叨身子骨不好,怕拖累国公爷,才冲动说了退亲的话,国公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等我哄她两句,也就罢了。”
“夫人,国公爷大度,岂会跟大姐姐计较?”傅冉云娇嗔。
“是,是我说错话了!”小林氏轻笑。
一墙之隔的傅凌云心惊,脑袋似要炸开,她前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段对话,小林氏母女俩一唱一和,分明坐实了她想退亲的意图,可她什么时候听到父亲定南侯谈起沙场就吓晕了?
安国公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贵府大姑娘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可这亲事是祖父和侯爷定下的,侯爷戍守南疆,我少不得要问清大姑娘的心意,以免将来做对怨偶,坏了大姑娘的终身。”
小林氏道:“连翘,去瞧瞧大姑娘是否醒了。”
“是,夫人。”连翘行了一礼,朝内室而来。
傅凌云安静地阖着眼,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两靥潮红,一副熟睡的样子。
连翘进门瞧了一眼,便惊讶道:“姑娘醒了?”不等炕上的人有反应,她退回踏进来的一只脚,回身道:“国公爷,夫人,大姑娘苏醒了。”
花厅里静谧片刻,安国公冷漠地开口道:“请夫人带路吧。”
连翘撩开茜纱帐,把帘帐勾在衔红珊瑚珠凤钩里,忽然,她转身战战兢兢地说道:“国公爷,夫人,姑娘太累,又睡下了。”
傅凌云冷笑:她明明没醒,硬被连翘说苏醒,安国公进来后,看见的是紧闭双眼的傅凌云,这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安国公,她不想见他。
傅凌云眼含热泪:淳于湛,一别经年,君无恙否?她眨了眨眼,才没让泪水流出来。
淳于湛瞥了眼茜纱帐内,傅凌云果然紧闭双目,他眉梢轻拧,屋内的温度陡然下降,正在他准备甩袖离去,身后传来细弱软糯的嗓音:“连翘……是夫人来了吗?”
连翘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傅凌云,有点傻眼。
傅冉云将连翘拉到一旁,欢喜道:“大姐姐,你终于醒了!国公爷来探望大姐姐呢!”
如果没有刚才在花厅里的铺垫,傅凌云甚至觉得她的声音真挚而欣悦。终于醒了?谁说她刚才是在装睡吧?
傅凌云虚弱地笑道:“刚才做个噩梦,吓醒了。”她抬袖擦了擦额角的虚汗,转头看见屋内正中央的高大男人。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傅凌云袖子拂过眼睛,她真怕自己失态地哭出来,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她怎能不高兴呢?
小林氏看了眼连翘,皱皱眉,眸中有种笃定,却蓦然听傅凌云礼貌地对安国公道:“国公爷,凌云失礼了,还请国公爷移步花厅,凌云整理衣衫,稍后给国公爷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