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小豆丁持放养态度。
这个孩子其实非常聪明,悟性也高,也知进退。
他能解决的事情我绝不插手,一般插手要么是他还拿不下要么是我又起了害人的心思想要借刀杀人。
他也确实争气,做到了在他父皇心里有一席之地却又不难么打眼,我常同他讲他那守陵的大哥当初是多么惊才绝艳,太子之位坐的有多稳,可惜栽在了自己的野心和父亲的猜忌上。
「要想成为太子,你要先学会做你父亲的儿子,讨他欢心,让他怜惜,只要没有到那个位置上,帝王的恩宠就是你必争之物。」
我同他蹲在地上捏泥人。
他捏着泥巴,有些迷茫:「那他究竟是父亲还是皇帝?」
我十指灵活的在泥巴上捏弄,一个小孩儿初具雏形:「他爱你的时候是父亲,他爱他自己的时候是皇帝。」
「不过他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自爱他自己的。小豆丁,人都是这样的。」我将那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泥人儿递给他:「一模一样吧,送你了。」
我起身拍拍裙子:「哎呀,芳华宫的那几个估计又要来了,一群女人叽叽咋咋哭个不停,烦死了。你继续玩吧,今天晚上母后给你烤鱼吃,母后烤的鱼老好吃了......」
无非是几条裙子和几盒胭脂,几个年轻小姑娘吵了两个时辰,开始我还看的津津有味,后来眼看天黑都没吵出个结果,我就借口身体不适溜了,嘱咐她们明天再来。
你别说,还挺热闹的。
我进到内殿,鱼已经烤上了。
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我看着熟练的小豆丁,感叹果然穷人孩子早当家,连抢过他的活,打算给他露一手。
「你为什么会烤鱼?」他问我。
尊贵的皇后娘娘不但喜欢玩泥巴,还会亲手烤鱼。
我凑到他面前,小声说:「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以前是喂猪的。」
他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喂猪?」
「对呀。」
「那一定很苦吧。」
「比起很多饭都吃不上的人来说,喂猪已经很好了,我一年还可以吃上几块肉呢。」
「一年几块肉,算很好?」他不解。
「其实等你大一点可以出宫去看看,普通人其实活着很苦的,天子脚下尚有成群乞丐,更别说那些穷乡僻壤。」
「卖女换粮、饥甚食人这些可不仅仅是书上短短一句话,每一件都是真实发生且经常发生的事。钟鸣鼎食之家认为的这些事骇人听闻,百姓却见怪不怪,就像他们无法想象你头上这个玉簪就可以换粮千斤,够他们吃上一辈子。」
感觉他听了这些话,手里的鱼吃着都不香了。
「但其实宫外也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西市有一家包子店,那家师傅蒸包子的手艺,连宫里御厨都比不上,还有上元灯会,你见过杂耍么,头上顶俩碗,踩着高跷喷火......」
他听得呆了。
这是一个他从未踏足的世界,有悲惨无奈,也有人间烟火。
那天小豆丁缠我讲了好久宫外的故事,要不是明早有早课,他定是要缠我一个晚上。
走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盒子,别别扭扭地说:「这是回礼,等我走了才能打开。」
说完便蹬着小短腿跑开了。
我打开看见一个彩色泥人。
有点丑,通过发饰和衣裳,我勉强认出是我自己。
这小子还是有点良心的,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长得同他爹一个样。
时间过得很快,茶靡花开了败败了开,我在这宫中又过了十几个春秋。
年纪上来了,顾淮到是不怎么爱那些年轻美人了,天天来我这蹭饭蹭床。
尤其是我哥哥战死沙场后,估计是觉得我缺爱了,他宠我宠的起飞,大有我年轻时还是宠妃时的架势。
年过半百,他依然英俊。
而我四十不到,已经是内外郁结,虚弱异常。
「陛下你看,臣妾都有白头发了。」我对镜自梳,捏着这一根白发同他抱怨。
「哪有白头发。」他夸张的寻找,将我刚刚梳好的头发弄得一团乱,「朕的玉儿怎么会有白头发,玉儿这么漂亮,便是有白发也是国色天香,朕也是喜欢的不得了的。」
他哄人的时候真的很令人心动。
我有时候也会想,他要是演的再好一点就好了,或者我蠢一点,心软一点,这样我们就这样糊里糊涂过完这后半生也挺好。
只是世事多不遂人愿,他从骨子里看不起恩儿生母的出身,自然也看不起恩儿。
眼看工具有了自己思想,他不顾我的哀求,将恩儿调到前线,让他从小兵做起,美其名曰好好历练。
谁都不接的苦差事,到我这就成了好好历练。
若不是哥哥军中旧部照看着,只怕这孩子早就没了。
这孩子也争气,非但没死,还挣了好几个军功回来。
随着皇帝年纪越来越大,立储的问题也成了朝堂上每日必提的话题,恩儿不再藏匿锋芒,正式加入了这场斗争。
我看着他们父子较劲,并且时不时出手一通搅和。
「不管未来谁登基,你都是唯一的太后,你又何必来趟这浑水。」他无奈。
「一山不容二虎,到时候我同德妃她们一个东边一个西边,你也不怕我们打起来把你皇陵给掀了。」我骂道。
「恩儿这孩子各方面都不错,只是他那生母的出身实在是差了点。」他也不气,同我解释。
我一拍桌子,怒道:「什么生母不生母的,我养大的就是我儿子,我的儿子出身还不够么。」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出于什么心态,就是不喜欢这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儿子,还老是鸡蛋里挑骨头折腾他。
这折腾来折腾去,太子还没立,他倒是先病倒了。
这可愁死我了,要不我先把他毒死,到时候没有遗圣旨,遵照祖制立嫡不立长,小豆丁就直接上位了。
「你可别动些坏心思,我早就写了遗旨,你还是安心侍疾吧,这么烫你也不知道吹吹,是想烫死朕当太后么?」他满脸病容,眼里却满是笑意。
「臭老头,姑奶奶我不伺候了。」我将碗一放,红着眼睛走了。
当然是装的,那清凉油都快把我眼睛熏瞎了。
呸,肯定是坏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我这破烂身体都没倒下,他却要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