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赴约一事,三皇子到底没有借题发挥。
但都城之中,却有关于盛昀的流言渐渐传开。
说他为人阴狠毒辣,行事好大喜功,不孝不悌,甚至放肆到当着众人之面对亲弟弟下手。
「便是此人有雄才大略,战功显赫,就冲着此等行径,也该不容于世。」
参盛昀的奏折上,大多都写着这一句话。
自然,朝中也有不少人是支持他的,理由也很充足:「不说别的,单论从前战场之上,七殿下一人立下的战功,便可抵万千。何况林家世代忠良,从前的林将军更是我大周难得一见的纯臣。」
「如今林家冤案已得昭雪,七殿下作为林家唯一的后人,对构陷母族之人心有不满,也是人之常情。」
我也听说了这事,于是专门找到凌风,问他:「林家的冤案是怎么回事?」
满门忠良却被小人构陷,以致全族抄斩,无一幸免。
这样大的事,竟然丁点都没有传到齐国来,不仅如此,似乎大周民间也鲜有人知晓。
凌风听我问完,目光有些冷肃:「此事牵连甚广,属下也并不知晓全貌,公主不妨等殿下回来,再亲自问他。」
「好吧。」
我在府中等着盛昀,他迟迟未归,都城中关于他和林家的言论却并未平息,反倒愈演愈烈时,南方沿海终于有消息传来。
他们说,盛昀与一众海盗搏杀,身中数箭,跌落海洋。
十死无生。
消息传入府中,堂内顿时一片死寂。
而我那一瞬间,竟然在想: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到关于他的死讯了。
头一回是假的,这一次,也一定做不得真吧?
神思飘摇间,盛昀离开前说的那句话,留住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他说:「我定然不会死,若有消息传来也万不可信。」
我是相信他的。
但当着宫中来传消息之人的面,我还是哭得肝肠寸断:
「殿下,殿下,你带我走吧!你既然已经去了,我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那传消息的老太监站在我面前,嘴角抽搐:
「七皇妃也不必太过伤心……皇上和太子自会安排好您的去处。」
太子?
我心下一冷,有些明白过来。
这个太子,大概率说的是三皇子。
多年隐忍催发的刻毒,令他和老皇帝一听到盛昀的死讯,便迫不及待地行动了。
顾念着场面,他安慰了我几句便走了。离开后,我立刻收起眼泪,吩咐凌风:「你派人暗中出府,打听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凌风领命而去,天黑后终于来向我回禀:
「皇上已在御书房中秘密召见右相等人,似乎要将已经平反的林家谋逆一案再度重审。」
我冷笑一声:「什么重审,不过就是觉得盛昀死了,这事又能任凭他们张口胡说了呗。」
虽然我至今仍然不知林家一案的种种细节。
然而从盛昀之前的种种反应,和老皇帝面对他时的猜疑忌惮,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我刚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带着几分虚弱的嗓音:「公主实在聪慧。」
我猛地回过头去。
伴随着落在我面前的身影,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也扑面而来。
我默然片刻,低声说:「似乎我们每次见面,你总是带着伤的。」
「也有没受伤的时候。」
他轻轻地笑,「吓到公主了吗?我该沐浴后再来找你的,只是分别数日,心中难免思念,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还要避开那些人的耳目,如果还要再等些时辰才能相见,我实在——」
说到这里,盛昀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
「盏盏,让我抱抱。」
我猛地扑进他怀里,眼泪跟着连珠似的往下掉。
「明知道是假的,但那一瞬间我还是害怕。」
我的手覆在他背后,轻轻颤抖着,「是疯是死都好,别再丢下我了,阿昀。」
这是自齐都那日分别后,我第一次这样叫他。
盛昀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些,直到手臂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将衣服完全浸透,在我的威胁下,他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不过就是疼一点而已,怎么比得上多抱盏盏一会儿。」
我一边帮他给身上深可见骨的几道伤口上药,一边忍不住咬牙切齿:「你就是个疯子。」
「那我以后尽可能正常一点,好不好?」
盛昀的语气依旧一如既往地乖巧懂事。
我再回忆从前在齐都的那些日子,不禁觉得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觉得这个杀伐果断、连受了致命伤都不觉得疼痛难忍的人,是什么孱弱可怜的小白花呢?
只是。
他们也万般瞧不上我,说我是俗物。
俗物配疯子,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