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到的是那天晚上他看到妈妈侧卧在浴室里,半只手臂浸在浴缸里,浅红色的一池水与妈妈青白的面颊成了他永恒的噩梦,近来这些噩梦的主角变了,变成了自己和谢梅子。
这些梦是在他近乎粗暴,残忍地拒绝了谢梅子说我永远喜欢你之后。
他一直觉得自己越长大越能感觉到自己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占有欲与破坏欲。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先于爱的是恐惧忧虑。
谢梅子不知道的是,刚上大学时,他的钱包里藏了一张她的照片。
照片是他假公济私,在办公室一堆废掉的申请表格上偷偷撕下来的。
照片里的谢梅子绑着高高的马尾,一双杏眼笑时弯弯的,脸颊与额头都有着少女的青葱饱满。
每次回去他就会把照片取下来藏起来,不让她看见。
后来他们分开数年,尽管这段时间已经满目苍夷,但是照片仍旧安然无恙。
周燎会在很多失眠的夜晚,对着没有拨出去的电话,看着照片,说一大串没有意义的废话。就好像少女坐在他面前耐心听着他说话。
周燎第一次吻谢梅子的心理活动:
「真的有人类的嘴唇这么软吗?」
周燎之后无数次吻谢梅子的心理活动:
「我的!我的!我的!」
周燎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谢梅子可以毫无障碍地说出「永远」这个词,比如「我永远向着你」,「我永远帮着你」,「我永远喜欢你」,「我永远等着你」。
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说永远总是不可信的。
后来当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一辈子都喜欢你时,才发觉这些话对着某些人是会不由自主地说出来的。
而在赣州那个夜晚,他拖着疲倦的身躯,胳膊上还有新的针眼,已经关机的手机里不断有着新搏的电话,他脚步缓慢,沉默着看着谢梅子在他的视线里走远,听着她一个人边哭边骂。他又明白过来,尽管他们可能不会有善果,也许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离的那么近了,他都会一辈子爱她的。
这是可信的。
周燎与谢梅子的婚纱有一组是回到小城镇拍的。
前两年他们一起在周家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株,一直都是由谢梅子的妈妈来打理,而此时正是初夏,开的最为壮观的是蔷薇花,葳蕤一片,绯色如霞。
摄影师架起相机,他们也摆好姿势。突然发觉外面远远近近地站了不少人,几乎全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街坊邻居,一边笑一边聊,远远站着。
谢梅子顿时觉得尴尬起来了。
恰好一群初中生放学,穿着蓝白的校服,骑着自行车,风一阵地掠过,被人群吸引了,于是也驻足张望着,有学生认识谢梅子,笑嘻嘻地在外面喊:
「梅子姐姐!」
谢梅子羞惭地把脸埋在周燎肩膀。
那些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开始起哄,又被家长给哄走,也没走多远,就开始高声交谈起来了:
「我看老师说的也不对,早恋也没什么不好吧?」
两个「早恋」的榜样站在那一片蔷薇花处拍了他们最喜欢的一张结婚照。
婚后两人商量后决定,不要孩子。
但他们养了一只小狗,一只小猫。
小狗像谢梅子,喜欢粘人,喜欢撒娇,喜欢等待。
小猫像周燎,喜欢独处,喜欢挠人,喜欢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