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不知道……重男轻女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她声音很冷静,一丝颤抖都没有,然而周月年硬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浓重的悲凉,“从小我父母就告诉我,我和我妹妹的一切都是我弟弟的,如果不是他,我们姐妹俩甚至都不会出生……”
“我父母尚且不喜欢我,我又怎么敢奢望别人善待我?所以不管是谁对我不好,我都尽量受着……”徐姣低头,黯然一笑,“我从出生开始,一切东西都跟我弟弟绑定,要想脱离这个家庭,我唯一路就是考出来,离他们远远的。当初为了考上一中,从那个‘家里’出来,我……我……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微弱的路灯只照亮了她脚下一小块路,再长,就没有了。
必须要她走一步,那灯才吝啬地跟着她的步子,照亮那么短短的一步路程。
“初三那一年的生活,我不想再经历了……我以为我再也不需要经历了,可是……可是谁知道到了高三……高三又成了这样……月月,我不知道是我命苦还是老天爷非要逮着我欺负……为什么是我……他根本就不知道高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徐姣情绪终于崩溃,声泪俱下,“我已经这么谨小慎微……已经这么注意了,为什么还要来欺负我?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们还能复读还能出国,可我只有这一次……这一次都是我跪在地上跟我爸求来的,如果这次考不上,那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了……不可能了……”
她会像她那些小学、初中同学一样,会踩着她父母的脚印,进入廉价劳动力行列,成为庞大务工人员中的一员,嫁给一个跟她爸爸一样的,重男轻女又粗暴的男人。她将来的女儿,会重蹈她的覆辙,一代代,一辈辈,永远看不到尽头。
“我也知道,对方是恶意的,我不应该受影响,可是……可是我越不想越要受影响,我也不想,我不想的……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我必须要考一个很好的大学才能解决我的将来,我……我不想再回那个家里了……我该怎么办……我……我也不想的……”
周月年静静等她说完,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才伸手轻轻揽住了徐姣的肩膀,“我们大家会帮你的。”
将徐姣送回宿舍,已经是下了晚自习很久之后了。
她这番举动,吓得老王一晚上就瘦了许多。再三确认徐姣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之后,周月年才和老王告别,推着自行车,跟着杨斯尧一起朝学校外面走去。
他们和同样一直陪在徐姣身边的黄闪闪告了别,两人一起并肩朝家的方向走去。徐姣今天说的那些,只有杨斯尧和周月年听见了,然而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
风从树梢盘旋而过,杨斯尧侧头过来,看向难得沉默的周月年,“你之前说要帮她,你打算怎么帮?”
听起来很可笑又很中二,但杨斯尧就是觉得,周月年不是在敷衍徐姣。
周月年从沉思当中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霓虹灯,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去参选那个什么代言人了。”她偏过头来看向杨斯尧,“你会帮我的对吧?”
灯光下,少女的眉目熠熠生辉,有连时光都淹没不了的光芒。
杨斯尧怔忪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光彩惊艳到。他回过神来,赶紧点了点头,可周月年已经推着车走远了,并没有看到他的点头。
杨斯尧在后面注视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划过一丝不可言状的黯然,但马上,他就把这种黯然压了下来,跟上了周月年的脚步。
第二天早自习一下课,周月年就窜上讲台,一声嚎叫,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同学们,“各位!”
她声音清朗,带着浓重的少年气,一点儿都不矫情,“我昨天晚上思考了一下,做了个决定。”
“咳。”饶是她脸厚如城墙,被几十双眼睛这么灼灼地盯着,要说出后面耻度那么高的话,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个,我们学校,不是在选什么代言人吗?我觉得,我这么优秀的人假如没被选上,是我们学校的损失。好歹是母校,不能让它损失这么大,为了挽回我们学校的损失,我打算参选这个什么什么代言人。请各位父老乡亲,看在我们三年同学的份儿上,去给我投一票。”
她一抱拳,“周月年,在此谢过!”
底下的同学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立刻沸腾了。尖叫的尖叫,拍桌的拍桌,尤其是在知道徐姣这些天经历了什么之后,周月年此举,都好像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到了看不见的那些人脸上。
还有什么,比共同进退,更让徐姣感到宽慰和温暖的呢?
方飞在倒数第二排冲周月年竖起大拇指,“周月年,够爷们儿!”
“滚!”不等周月年骂他,黄闪闪就先一步,一巴掌拍到方飞脑门儿上。她骂完方飞,随即冲着周月年尖叫道,“小月月,我要跟你一起选校花!”
周月年被他们一喝彩,脸上露出点儿洋洋得意来。嘈杂和振奋当中,徐姣轻轻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周月年被冲上讲台的黄闪闪抱着,目光不期然地跟杨斯尧的对上了。一向冷漠的他,此刻眼里居然有淡淡的笑意,看到周月年看来,他轻轻启唇,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够爷们儿。”
周月年:“……”
“诶,不行不行,我看人家班上选班花校花什么的,都要去拍个艺术照,周月年,要不然你去搞个艺术照之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