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的脸,我算是丢尽了。
我颓废了好多天,缩在床上,不愿意再出门。
每当楼下的音乐响起时,之前我感到愤怒,现在我只有耻辱。
因为我的下楼宣战,敌人已经知道了我的具体坐标,现在她们每天跳完操后,还会聚在我楼下大声聊天,刺耳的笑声时不时地传上来。
我听着她们的笑声,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心在默默流泪。我努力地安慰自己,人生可能就是这样的,有欢笑有泪水。一部分人负责欢笑,而像我这样的人专门负责泪水。
过了不久,到了我的生日。王爷和陈精典两口子非要给我庆祝。我跟他们说我不想过生日,一年年有什么好庆祝的,无非是离躺坟坑里又近了一小步。陈精典那时察觉到了我的厌世情绪,他从自己的一本名人名言小手册上,找到一句话安慰我。他说:“想死是很正常的。一位伟人说过,‘我从未在生活中碰到过连一次自杀也没想过的人。’”
陈精典经常喜欢抄名人名言,也特别喜欢和我们分享。但我们对他这些名言的可信程度,从来都报以怀疑态度。
“这么二百五的话,谁说的啊?你瞎编的吧?”
陈精典愣了一下,明显忘了这话的出处,所以他随口说:“莎士比亚啦。”
后来我认真地查了查,说这话的人叫李维乌斯,是一个富二代,古罗马时期的历史学家,花一辈子工夫写了142卷罗马野史。确实是伟人,值得尊敬。
生日那天,王爷和王牛郎一起请我吃了顿烤肉,陈精典和小妹给我买了个生日蛋糕。吹灭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后,我二十八岁了。
嘴上说已经活够了,但在吹蜡烛的那一瞬间,我还是想挣扎一下。我许了个愿,愿望非常简单,就只是:给我点儿活头吧!哪怕在新的一岁里,买彩票能让我中个五块钱,也是老天爷您想留我的暗号,不是吗?
我没有想到,我这个卑微的祈祷,在一周后,老天爷帮我实现了,而且,并不是让我中了五块钱那么简单。
那是一个寻常的清晨,我下了夜班,很困,想睡却不能睡。我靠在飘窗上,麻木地注视着楼下的大妈们。
我已经渐渐把她们的组织分工摸清了。
健美裤是老大,花衬衫是副手,其他人都是小弟。她们这个组织非常严密,行动迅速,时间观念极强,说好几点开练就是几点,偶尔有迟到的人,会很不好意思地从远处就开始跳,一路浑水摸鱼地偷偷插进队伍里来。除非是大风大雨,她们会取消活动,一般的阴天雾霾,根本拦不住她们。就算是下小雨,她们只是在音箱上套一个巨大的塑料袋,然后照跳不误。
那天,我正痴痴地看着这个无懈可击的战斗团体,突然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来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手上拎着一串钥匙,走向花衬衫,然后把钥匙塞到了花衬衫手里。
花衬衫停止了舞动,把这个姑娘介绍给大家,看样子,两人像是母女。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死死地盯着那个姑娘,又拿起望远镜确定了一遍。
那个来给花衬衫送钥匙的姑娘,就是我的观音姐姐,我的偷窥对象,我的完美大长腿——我一直在追踪的空姐女神。
女神走出了对面的西德小区,横穿过柏林墙,毫无征兆地,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我眼前,身下,直径五十米的花园里。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我和陈精典、王牛郎一起吃麻辣烫。在麻辣烫的小摊子上,王牛郎就着啤酒聊起了“该不该信命”这个话题。
陈精典说人得信命,也得信缘分。“莎士比亚说过:每一只麻雀的死,都有特殊的天意。”陈精典咬文嚼字地说。
王牛郎一边吸溜着宽粉,一边说:“哥哥也送你一句名言:裤裆里拉胡琴儿——别瞎扯淡了。”
那一刻,看着近在咫尺的女神,我突然想起了陈精典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每一只麻雀的死,都有特殊的天意。
每一位广场舞大妈,都有可能是你未来的丈母娘啊。
那天之后,我认真地想了很久,甚至第一次计划起了自己的未来,谨慎程度堪比面对高考卷子上的选择题。
楼下的这片小花园,花衬衫和女神的关系,是我接近女神的唯一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