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钧含出身于中医世家,从其父往上追溯,起码从医七代,其中不乏名医。魏钧含的曾祖父是皇帝的御医,其时家境显赫,在京都果子巷一带享有皇帝御赐的数十间高档住宅。
该住宅由三个正宗四合院错落有致地连环而成,其间雕廊玉瓦曲径通幽,很是气派。世事几经动荡变迁,到了魏钧含父亲这一代,房子已残破不堪。房产证上虽然写着父亲的名字,但几家租龄在三十年以上的房客已形成事实房主的局面。
魏钧含在家排行老二,有一哥一妹。父亲健在,母亲已过世。哥哥魏均儒和妹妹魏均果继承祖业,是医生,且在行业中都小有名气,均戴有主任医师的桂冠。
这些年来,随着国家向市场经济的转轨,医生特别是有两把刷子的医生的收入已向工资外倾斜。下班后,魏均儒和魏均果马不停蹄地忙于走穴为人看病,常有高级轿车开到家门口接他们。人越有钱越怕死,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医生在美国是最令人羡慕的职业的原因。
兄妹三人均已成婚,都住父亲的房子。父亲在临街的一间房子中开一私人诊所,以中医医术专治不孕症,享有声誉,求医者络绎不绝,收入不俗。
魏钧含自幼对医学无兴趣,加之他在兄妹中相貌最差,从小就不受父母宠爱。初中毕业,魏钧含当了六年工人。国家开放后,魏钧含开始经商,但屡经屡败,很是失意。
随着兄妹间收入差距的不断扩大,魏钧含越发自惭形秽。这种压迫感主要体现在孩子身上。现今的孩子在穿戴上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名牌运动鞋,足登名牌运动鞋的孩子走在大街上脚下那双价值逾千元的鞋能吸引半条街的同龄人的目光。魏均儒和魏均果的孩子都踩着这种巨爽酷毙了的运动鞋,魏钧含的儿子也要,可魏钧含不敢买,买了就甭吃饭了。
电脑是当今孩子们的另一所爱,而魏钧含的儿子至今还是电脑盲。魏钧含对儿子说,你在学校不是有电脑课吗?儿子说,学校的电脑课越上离电脑越远,还说不玩电脑游戏就不叫真懂电脑,没等魏钧含反驳,儿子就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靠电脑发家成为世界首富的比尔·盖茨说的。魏钧含无言以对。魏均儒和魏均果的孩子都有电脑,他们时不时叫魏钧含的儿子去玩,儿子越玩心里越痒痒,玩别人的电脑和玩自己的电脑的感觉绝对不一样。
贫富或事业悬殊大的直系亲属住在一起,不是享受。
魏钧含早就想搬走,可他没钱买房子。
魏均儒和魏均果都看不起魏钧含,他们属于时下常见的有才能没道德一族。当初魏钧含的儿子三岁时,魏钧含因手头拮据无钱送儿子上幼儿园,想让母亲带孙子,不想遭到哥哥和妹妹的联手激烈反对,理由是母亲身体欠佳,不能同时照看三个孩子,其时母亲正在带大儿子和女儿的各一个孩子。无奈的魏钧含只能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冬日将儿子送往居住在石家庄的岳母家。
家人在一起聚会聊天时,魏钧含根本插不上话。老爷子爱喝酒,喝了酒爱说话。他最喜欢的话题自然是行医。
说到行医就免不了替魏钧含未从医遗憾,就免不了为魏均儒和魏均果自豪。每逢此时,魏均儒和魏均果就滔滔不绝地陪老爷子说,说医术的事,说走穴行医的巨额收入,说自己在道上的声誉。老爷子为自己的两个孩子光宗耀祖而兴奋,夸他们贬魏钧含的话越发多。
什么是孝顺?在事业上有出息是最大的孝顺!老爷子常这样对自己的三个孩子说。每逢此时,魏钧含就后悔自己没继承祖业从医。
这几天,一个从天而降的喜讯让魏钧含夜不能寐。
前天下午,魏钧含一回家就被妻子拉进屋里。妻子说,咱们这一带要拆迁了。
魏钧含瞪大了眼睛问:「真的?」
民间流传一句话:拆迁拆迁,一步登天。
妻子说:「真的,刚才街道来打招呼了。」
魏钧含吃晚饭时破例喝了酒。拆迁意味着这个大家庭将告别残破的四合院,搬进新楼房。对于魏钧含来说,真正令他兴奋的是可以和哥哥妹妹分开住了,他可以在自己的独门独户单元里恢复自尊。
除了老爷子心疼祖传的四合院外,其他人都被拆迁弄得眉飞色舞。魏均果早就对不能在家里上厕所深恶痛绝,她对位于临街的那个臭不可闻的公共厕所嗤之以鼻,尽量憋到单位去上厕所。以至于医院的同事都知道魏医生的这个习惯,上班第一件事是钻厕所。
紧接着,拆迁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来丈量房屋核对产权证核对户口人数。魏均果和魏均儒忙前忙后招呼,很快就和拆迁办的人搞熟了。
一个月后,拆迁方案下来了:拆迁办拿两套三室一厅一套两室一厅一套一室一厅换这套四合院。
魏均儒和魏均果在各自助纣为虐的配偶支持下,背着魏钧含使用阴谋手段设圈套让老爷子钻。老爷子很快就同意了魏均儒和魏均果的新房分配方案,老爷子认为谁能给祖先脸上贴金谁就应该受到祖先的奖励。
这天晚餐后,老爷子召集全家老小到他的屋里开会。老爷子让魏均果宣布分房结果。
魏均果说:「政府用四套单元房换咱们这套四合院。「其中三室一厅两套,两室一厅一套,一室一厅一套。这四套房子都位于三环路附近的一个新建小区里,分别在不同的楼宇。」
说到这儿,魏均果看了魏钧含一眼,接着说:「老爷子的意见是,大哥和我各住一套三居,老爷子住两居,二哥住一居。」
魏钧含脸涨红了,问:「为什么我住一居?」
老爷子说:「这是我的意思。你哥哥和妹妹在事业上有成就,家里的客人多,需要门面。如果有三套三居,就你们三家每家一套,可现在只有两套,还是先紧着他们吧。就这么定了。」
魏钧含看看妻子和儿子,长出了一口气,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