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雨淅沥,初春的枝丫在这朦胧中蓬勃生姿,几缕微风在江南的烟雨中都添了几许缱绻。手握诗卷凭窗而立,灰蓝色的天空逐渐渲染了淡淡的金黄,荷塘中莲叶珠光萦绕,清浅的香气带着阳光雨露的味道。
深灰色的高墙麟瓦,处处被阳光敲打着跳跃的光阴。茉莉花在墙内悄悄的盛开着,带着时光中不褪色的香气。少年穿着素色的长衫站在廊下,清秀的面容中带着淡淡的傲气,他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再看看那含苞的茉莉,任微风吹动已翻开的书卷,那是《说唐》第三十三回:樊梨花登台点将。
有的时候,人和人的缘分,一面就足够了。因为,他就是你前世的爱人。
时光微凉却又蒸腾而上,寥寥一面犹如蜻蜓点水,哪怕涟漪都已消逝不见。
1928年那小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褪去了稚嫩换来的是朝气的17岁。
她带着江南烟雨的一抹春色,也藏着如北方青松的一身傲骨,她是杨绛,一个秀外慧中只为了心中的清华而努力的少女。可惜清华招收女生,但南方没有名额,杨绛只得转投苏州东吴大学。那时候费孝通与杨绛在中学和大学都是同班,如果有男生追求杨绛,费孝通便对他们说:「你们『追』她,得走我的门路。」
与此同时,那个少年早已身在北方,1929年他在清华大学一举成名,不仅因为他入学时的数学成绩只有寥寥15分,更因他的国文、英语水平高到让同学折服,他叫钱锺书,字墨存。
相逢何必曾相识,相识只因月老知。
月老洒下姻缘线,迢迢千里总相识。
1932年初,东吴大学因学潮停课,开学眼看遥遥无期,而杨绛在东吴大学政治学系毕业在即,她不能坐等,也更不是坐困愁城的人,于是便想到去燕京大学借读,为此她放弃了美国韦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奖学金,而借读手续则由她的同学孙令衔请费孝通帮忙办理的。
原本杨绛的父亲对女儿的行程不大放心,便说:「你若能邀约到男女同学各三人同行,我便同意你去。」没想到她果然约到周芬、张令仪两女生,孙令衔、徐献瑜、沈福彭三男生。张令仪本约定同行,没想到但她临上火车赶到车站,却变卦不走了。
2月下旬,即便是南方也依旧冷雨纷飞,她便在家人的担忧下收拾行囊与同学一起北上,那里似乎有东西在召唤她,让她义无反顾。他们一行5人,在路上走了3天,火车上因为没有暖气而异常寒冷,越是接近北方,那寒意越发深刻,一路上冬日的萧瑟一览无遗。到北平时已是2月27日晚,冬日星空璀璨,虽然冷意袭来但杨绛却是充满热情。昏黄的灯光下,他们发现站台上有个人探头探脑,他不断观望着下车的旅客,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费孝通,这已经是他第3次来接站了,前两次都扑了空。
天正冷,费孝通把他们一行五人带到燕京大学东门外一家饭馆吃饭。饭后,他们一起踏冰走过未名湖,结实的湖面让第一次感受北方寒冷的杨绛惊讶不已,他们分别住进燕大男女生宿舍,他们五人须经考试方能注册入学。
入学考试结束后,杨绛急着到清华大学去看望老朋友蒋恩钿,而同伴孙令衔也要去清华看望表兄。两人同到清华,先找到女生宿舍「古月堂」,孙君自去寻找表兄。蒋恩钿看见杨绛,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问她既来北平为何不到清华借读?杨绛告诉她燕京借读手续已接洽办妥,尽管如此,蒋恩钿还是决定帮她打探借读清华的事。
晚上,孙令衔会过表兄来古月堂接杨绛同回燕京,表兄陪送他到古月堂,这位表兄不是别人,正是钱锺书。仿佛冥冥中,身在清华园的钱锺书正在召唤着姗姗来迟的她。
天光已暗,就连呼吸都带着愉悦的味道。身着青布大褂,脚踏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镜,却是浑身气质儒雅,这是杨绛第一次见钱锺书,纵然对他早已如雷贯耳,却不曾想竟是这般「蔚然而深秀」。此时的杨绛自然也是一番神韵,她个子不高但面容白皙清秀,身材窈窕,性格温婉和蔼,人又聪明大方,只觉她「颉眼容光忆见初,蔷薇新瓣浸醍醐。不知靧洗儿时面,曾取红花和雪无?」两人匆匆一见,甚至都没说一句话,眼波流转间竟相生情愫。
自此,钱锺书对杨绛念念不忘,他写信给杨绛约她见面,地点便再次定在了古月堂。
人生若只如初见。
风和日丽,杨绛在清华大学古月堂的门口,再次见到了钱锺书。两人一见如故,眉目间仿佛春日的微风,含笑的眼角描述着一见钟情,钱锺书定了定神急切地澄清:「外界传说我已经订婚,这不是事实,请你不要相信。」杨绛也趁机说明:「坊间传闻追求我的男孩子有孔门弟子『七十二人』之多,也有人说费孝通是我的男朋友,这也不是事实。」恰巧两人在文学上有共同的爱好和追求,这一切使他们怦然心动。
就这样丘比特之箭选定了这一对璧人。
他们两人无论是家世还是学识都相互匹配,可以说他们谈了一场所有人都祝福的恋爱,他们的婚姻也是水到聚成。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杨绛和钱锺书就是现实版的天造地设,胡河清曾赞叹:「钱锺书、杨绛伉俪,可说是当代文学中的一双名剑。钱锺书如英气流动之雄剑,常常出匣自鸣,语惊天下;杨绛则如青光含藏之雌剑,大智若愚,不显刀刃。」
恋爱的时光是甜蜜而温馨的,在此期间两人除了约会,就是通信。钱锺书文采斐然,写的信当然是撩人心弦的情书,杨绛的那颗芳心被迅速融化。其中最让钱锺书得意的情书是一首律诗:
销损虚堂一夜眠,拼将无梦到君边。
除蛇深草钩难着,御寇颓垣守不坚。
如发篦梳终历乱,似丝剑断尚缠绵。
风怀若解添霜鬓,明镜明朝白满颠。1
钱锺书曾自诩能用佛家典故与理学家语来作情诗的,自来无第二人。我想,这样的情书也许只有杨绛能明白其中的深意,毕竟这首诗是属于她的。这样的情书还有很多,钱锺书对杨绛的爱恋与日俱增,她成了他心上那抹去不掉的朱砂痣。
江南女子虽多婉约羞涩,可杨绛却有所不同,她胆大心细而有主见,都说陷入爱情的人可以对抗天下,可她并没有因此而盲目,理智让她更期望得到家庭的认可,毕竟婚姻不仅是两个人的事更事关两个家庭,这样的观点拿到现在也是极为恰当的。
有一次,杨绛的回信落在了钱锺书父亲钱基博老先生的手里。钱父好奇心突发,悄悄拆开信件,看完喜不自禁。原来,杨绛在信中说:「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彻终不受障碍」,钱父对杨绛赞不绝口:「此诚聪明人语!」在钱父看来,杨绛思维缜密,办事周到,这对于不谙世事的儿子,是可遇不可求的贤内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