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平日里能言善辩的我不说话,越来越多的人尝试跟我搭话,在我视野里,他们凑近的脸庞、身上的酒气、浮夸的妆容都摇晃着,和这个世界一起模糊起来。
陆浩泽觉得有点不耐烦,又有点丢面子,拿胳膊肘捅了捅我:「你怎么啦?怎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我头晕目眩,不由得推了一把陆浩泽,踉跄地试图挤出人群,呼吸新鲜空气。
他却一把钳制住我的胳膊,问道:「你去哪?」听语气十分暴躁。
他总是这样——交往也有一些日子了,我知道他的性格。
平时要多体贴有多体贴,我生气的时候,他会甜言蜜语地安慰,唯独不能在人拂他的面子。说到底,他是最金贵的少爷,他高兴了会哄哄我,但我绝不能在他不乐意的时候顶撞。
「我去趟卫生间。」我一字一句地说。
陆浩泽真的发火了,不过我连浑身瘙痒都无法控制,哪有心思敷衍他?狠狠一甩手,不顾身后的陆浩泽脸已全黑,冲出门外。
剩下的时间,我一直龟缩在厕所里,像躲避怪物似的,躲着聚会上所有人。
直到聚会结束,包间里全是东倒西歪的人,桌上摆满洋酒和香槟的空瓶。
我轻手轻脚地离开厕所,踩着一地狼藉走过去,拿走我的包,然后跑了出去。
陆浩泽迷迷糊糊倒在沙发上,怀里搂着另一个女人,飘飘然地嘟囔着什么。
我只冷冷看了眼,迅速返回自己的公寓。
回到家,关上门,我先是脊背抵着门,舒了一口气,接着掀起衣服查看症状。
跟我在车上感觉到的一样,前胸后背被疹子占领了,这种视觉冲击令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除了脖子以上没有红疹,其他部位都有或轻或重的症状。我整个人就像只癞蛤蟆,怔怔地站在镜子前。随后我抬起手臂,发现手臂上已成一片血海。
不再是脓水,而是血水,从数不清的孔眼里冒出,滴落下来,把水池染成一片红色。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尖叫,尖叫声回荡在浴室里,震撼着我的耳膜。我一边叫,一边捧着脑袋痛哭起来,泪水冲花了脸上的妆容。
为什么?!凭什么?!这就是给我的惩罚?
就因为我伪造身份,挤进了本不属于我的圈子,就要这么惩罚我?
这世界上人人说谎,凭什么只惩罚我一个?
我长相平凡,家境不好,父母多次生意失败,一生都在借债还债,省吃俭用。我暗下决心,绝不要过他们这样的生活;同时羡慕那些「陆浩泽」,生下来就有挥霍不尽的家产。我靠精湛的伪装混入他们的圈子,才知道生活还可以这么过,可以不必买打折的水果、把烂掉的地方切掉再吃,可以不必为一个漏水的龙头忧心忡忡、在下面放脸盆攒着水,不必为丢了五块钱而挨打。
我所窥见的,是挥霍无尽、纸醉金迷的生活。
已经回不去了。
我甘愿说谎,只为留在被奢侈品包围的世界。
可是,手臂上血淋淋的事实在提醒我,时间到了。
如果我执意继续,终将变成一个丑陋的怪物。
我打开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账号,屏幕下滑,一条条看过去。
那些充斥着滤镜、面目模糊的照片,里面的主角看起来极度陌生。
她的生活有滑雪场的一望无垠,舷窗外的碧海蓝天,城市中的高楼林立。她仿佛永远美丽,永远富有,永远幸运。
可,那不是我。照片背后,我灰头土脸,风尘仆仆,对所有人都说谎。